我的心從倫珠上師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狂跳個不行。
在我的氣場感應中,他便是一處類似於曲光三稜鏡的存在,所有的光線進入他的身體,都會發生偏移和折射,而經過這七日的戒齋和入定,他已經將自己調整到了最佳的狀態,隨著他身上的虹光越發旺盛,而且將他的身子托至半空中,又復落下,如此積勢,我便感覺到這處動盪不堪的空間中,有某一個點,正在被正方兩種力量衝擊,瀕臨於破碎的邊緣。
我曾經讀過宋末元初諸家關於武學佛道的論述典籍,有一些修行先天功法的名家,在達到大圓滿境界的時候,能夠體悟天地之規則,找到空間中平衡的支撐點,然後聚集自己全部的精力,發出一擊,將這虛空破碎,遁入未知的世界。
這種記載一般都是野史,模模糊糊,並沒有如藏傳佛教這般清晰,當倫珠法師身子越縮越小,然後化作一道虹光的那一霎那,我竟然感應到有一處空間破碎,接著一大波前所未有的氣息,從世界的彼端,傳遞過來,在整個大殿之中迴盪。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充滿檀香的佛殿之中,那股讓人陶醉的神秘氣息,馨香滿面。
無數的力量和氣息,透過虛空,遙遙地投射到佛殿之中來。
以我簡陋的見識,根本無法在這短瞬之間,明瞭這些讓人感動和恐懼的氣息,所代表的數量和分類,而我同樣粗糙的文字,也無法將這種神秘到至極的體悟,述諸於文章裡面——只是在那一刻,我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直想著我也隨之而去,到達那個陌生而美妙的世界,多好……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差不多陷入瘋狂而遲鈍的狀態時,小喇嘛白江那一聲「不可」,就像是一段美妙樂章中,最不和諧的音符,陡然出現。
它是如此的突兀,以至於我們所有人都開始憤怒起來。
而讓我們更加憤怒的,是在房梁之上,陡然浮現出一個身穿黑色緊身衣的女人。這個女人竟然瞞過巔峰狀態的倫珠法師的氣息探查,以及在場的所有人,潛進了封鎖七天的佛殿之中,然後就像憑空生出來一樣,出現在半空之中,身子懸浮,手中似乎還拿著一顆嬰兒拳頭大的黑色寶石。
情況是如此詭異,他甫一出現,就閃身抵近了倫珠上師化身為虹光射向的路線盡頭。那拳頭大的黑色寶石,如同一處詭異的人工黑洞,它的陡然出現,不但瞬間屏蔽住了倫珠上師剛才運用全身震盪之力,以及週遭人群的信念,打破出來的虛空節點,而且還封住了那一道虹光的去路。
全身化作虹光的倫珠上師,已然失去了主導意識,他在此世間,生命的最後一剎那,以一往無前的決絕氣勢,投向了那渺茫的位置區域,然而此番變化一起,就似那乳燕投林,朝著散發著晦暗光芒的黑色寶石中,直接射去。
這也便是小喇嘛江白陡然站起,大叫「不可」的原因。
居然有人膽敢在這麼莊重的場合,當作這麼多人的面,對倫珠上師的虹化進行搗亂,這簡直難以想像,我的腦海裡頓時就是一片空白。小喇嘛的話音未落,無數人猛然從蒲團中站了起來,口中大聲呼叫著,也不知道在喊什麼,總之是憤怒之極。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四五個人騰身於空中,朝著那個有著曲致玲瓏、曼妙身材的女人,拍掌而去。
倫珠上師化身的虹光一閃而逝,盡數融入那顆嬰兒拳頭大的黑色寶石中,那個女人將這寶石塞進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脯裡,然後一個翻身,詭異地在空中借了力道,避開眾人,俯身於一木柱之上。
場中那些憑空躍起的人,因為太過於悲憤,所以力道剛猛了些,收不住勁兒,好幾個都撞到了一起,力量中和,墜地而落。
此番前來觀禮,為了表示尊敬和安全,所有人隨身的法器都沒有攜帶,我隨身不離的鬼劍、震鏡也都有火娃在僧捨看管,唯有寺內的這些喇嘛,佩戴得有一些諸如念珠、轉經筒等隨身的佛教法器,不過威力也並不顯。
然而白居寺人才濟濟,手無法器,未必不兇猛,陡然間,那個戴著黑框厚眼鏡的老喇嘛,取下了脖子上的念珠,拇指和食指一番搓弄,然後那幾十顆佛珠頓時化身為威力巨大的子彈,朝著這個突然的闖入者射去。
自入行來,我見過的暗器也不少,平凡些的如家鄉晉平所遇到的殺手飛刀七,個中佼佼者,如集訓營的同學朱晨晨,然而卻很少有見到這麼迅疾而威猛的暗器,似乎並不比慧明和尚的那蓄勢一擊,差個幾分。
但見那些念珠,簌簌飛出,朝著那黑衣蒙面女人射去,那女人倒也靈敏,身手舞動得眼花繚亂,牆壁天花,如履平地,那些佛珠如同子彈飛出,抵近,然而卻沒有一顆,能夠粘到她的衣角。
倘若拋開立場來看,這女人的本事,不由得讓人擊節讚歎,別的不說,至少這身法,絕對是頂尖的水準,那身子,竟然如同小妖她們這些非人的精怪一般,彷彿不受地球的重心引力控制一般,就在短瞬之間,帶給我們一場大師級、教科書式的閃避。
我突然心生荒誕,感覺這女人似乎不是過來搗亂,而是前來赴一場盛大的舞會,而她,則給我們這些觀眾,展現出一次絕世的舞蹈來。
然而她完美的表現很快就結束了,一個幾乎如同倫珠大師翻版的老喇嘛,突然一聲大喝,整個大殿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般,他也騰身而起,雙掌如同烙鐵,懸於空中,果斷拍出幾掌,結果空氣中有一股焦臭的味道,那個正在天花板上行走的黑衣女人身形一歪,竟然跌落下來。
原來,她並不是真正的能夠飛簷走壁,而是依靠著我們肉眼看不到的絲線,在大殿中行走奔逃。
事發之後,幾乎不用吩咐,白居寺在現場、地位次一級的喇嘛,立刻訓練有素地守住了通道和門窗。這個女人一從天花板上跌落在地,一直蓄勢待發的般覺上師果斷卡位,伸出肉掌,朝著黑衣女人拍去。似乎感受到了危險,黑衣女人在半空中竟然又停頓住,堪堪避開上師全力的一擊。
不過她也是轉得勉強,臉上的黑巾仍然被上師的掌風刮到,狼狽蹲落在地上的時候,露出了一張俏麗而倔強的年輕臉容來。
我在人群之後,刻意地往旁邊躲閃,避開茅山刑堂長老的注意視線,所以只能夠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一抹側臉。
就這一瞥,我莫名地感覺這個女人的側面,跟兩年前好萊塢電影《功夫之王》裡面的金燕子,有朦朧的相似。
能夠有膽獨闖這佛殿,潛伏於此、而且竟然連達到虹化境界的倫珠上師都沒有能夠察覺,並且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倫珠上師所化虹光收走的角色,自然不是普通之輩。她剛一落地,再次騰空而起,而在此之前,她已然跟堪布般覺上師對拼了一掌。
那個眉毛長長的老喇嘛雖然沒有和我交過手,但是從他在天湖邊的表現來看,這含怒而發的一掌,絕對有驚天的氣勢和掌力。然而他就在這隨手一拼間,竟然受不住巨力,反而被逼退了三步,而那黑衣女子藉著這一掌,翻身朝著靠後的我們這邊,翻騰過來。
硬碰硬,居然還將這在白居寺中修行了一甲子以上時間的老傢伙,給一掌逼了個踉蹌,這是什麼概念?
我和雜毛小道都嚇得半死,唯恐被殃及了池魚,紛紛朝著人群裡面鑽去。
好在我們附近這些人,都是些社會賢達,以及自治區官員,大都是一般的德性,我們這抱頭鼠竄的樣子,倒也並不顯得特殊。就在我擠入一個渾身羊騷味的大胖子旁邊時,突然殿中想起了一聲大喝:「我道是誰這麼大膽,竟然是邪靈教的右護法。吃我劉學道一擊!」
聽到這雷聲一般的巨響,我回過頭去,只見一直靜坐在前面的茅山宗刑堂長老劉學道突然出現在半空中,朝著那個黑衣女人一掌拍去。
不愧是大師兄都沒辦法的刑堂長老,劉學道的這一番出手,整個空間裡的空氣,似乎都被他一力壓縮到手掌心,然後一掌擊出,迅猛而果決,後發先至,即將就要印在騰於半空中的黑衣女子身上去。
我的心中狂震,納尼?這個年紀輕輕的黑衣女子,竟然是比邪靈教十二魔星,還要高一級別的右護法?
難怪她敢當著這麼多高手的面前,獨闖佛殿,原來是真有那一身本事啊!
就在我心情跌宕起伏的時候,那個邪靈教右護法竟然憑空與刑堂長老又對拼了一掌。
這一掌的威力十分恐怖,空間中生出了如同鐵炮一般的壓縮空氣炸響,然後那右護法化作一道黑線,朝著虎皮貓大人所在的那個氣窗處,飛射過去,破窗而出,消失無影。
這變故根本沒有多少人能夠想到,劉學道幫了倒忙,惱羞成怒,身形一扭,也消失在窗口處。
我緊繃的心臟一鬆,便見雜毛小道緊緊拽著我,低聲喊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