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人湊上去恭喜,一番喧鬧,而我則退回來雜毛小道他們所在的位置坐下。
李家湖在本港商界的地位並不算很高,但是因為上頭有未去世的李老太爺,又有一個金融奇才的叔叔李隆春,所以還是蠻被人追捧的,週遭有無數的商界好友,帶著子弟出場,恭賀夫人生日。這是一個西化的自助餐派對,他的用意也是聯絡生意上夥伴的感情,所以我們反而顯得並不重要,也懶得去湊那個趣。
許鳴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我問雜毛小道,他撇了一下嘴,說這個傢伙,倒是個天生的交際家,有熱鬧的地方就有他,哪裡管得了?
小叔顯然已經聽過了雜毛小道的解釋,說你們這樣並不好,應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知李隆春的。
這個道德負擔,並不需要你來背。而至於證據,你說便是,李隆春在商界打拼那麼多年,難道就沒有自己的判斷?不過話說回來,這個許鳴對你們似乎還是蠻感激的,對此行的幫助也有。有的時候,人生並不只是黑與白,有太多的選擇可以做,反而會讓人有些無所適從。算了,反正也就這樣了。
虎皮貓大人孤獨地啄著杯中的紅酒,突然發了脾氣,說狗屁的高檔派對,連恰恰瓜子和龍井茶葉都沒有,搞毛啊?那個許鳴,穿著一整套假面具,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也是,存心想要餓死爺?
傻波伊!
我們被罵得狗頭噴血,忙不迭去給它拿來些堅果,給這扁毛畜牲吃,免得它罵順了嘴,機關鎗似的髒話往外冒,到時候我們可就受不了場了。我們忙著伺候這一隻肥鳥兒,過一會,李家湖走到了我們的面前,熱情地與我們握手。而旁邊跟著的,則是他美麗的女兒雪瑞,看得雜毛小道不住流口水。
坐下來,李家湖忙不迭地道歉,說怠慢了我們——因為正好碰到了他太太生日,便想著把我們叫到會所,一起參加派對,也不知道我們喜不喜歡。我們都客氣,然後李家湖拉著自家的女兒,說雪瑞,你看看,這就是去年幫你治病的陸左,他今天也被爸爸請過來了。
雪瑞臉上含著笑,明媚動人,然後頭朝向了我,說好久不見啊,陸左哥哥。
看著往昔的黃毛丫頭一下子出落得亭亭玉立,我有些頗不自在,特別是看著她如紅菱一般嬌嫩的嘴唇,我不可控制地想起肥蟲子這廝還大搖大擺地從人家嘴裡出入過,心中不由一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說怎麼叫哥哥啊?我記得以前好像是叫我叔叔的……
雪瑞紅著臉呸了我一口,說什麼叔叔啊,盡佔人便宜。
李家湖哈哈大笑,說陸老弟,我跟老顧同輩,按理說你是應該做雪瑞的叔叔,可是你也大不了雪瑞幾歲啊?要不然,我們各叫各的便是了……
我頭,發現雪瑞站在我們的面前,眼睛就像一對寶石,晶瑩黑亮,然而卻又似蒙上了一層霧氣,煙雨朦朧的,看著我們,但是又好像沒有注視著一個焦,感覺奇怪。我們幾個都發現了異常,不住地打量,李家湖歎了一口氣,說雪瑞因為被下降頭太久,損傷了眼睛,視力一直很模糊,後來雖然陸左你將那玻璃降給解了,但是這視力卻一天天的退化,直至如今,僅僅能夠看見前方一半米的東西了。
我問戴眼鏡能不能解決?
李家湖搖了搖頭,說不行,這種病不是近視,而是由於屈光間質混濁和視網膜、脈絡膜變性引起,是視覺神經萎縮了……這病暫時沒有完全的治療方案,換眼球都不行。雪瑞在美國待得煩膩,所以才把她接回來,參加她媽媽的生日。雪瑞在一旁嬌嗔了一聲爹地,說不要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好不好?羅叔叔他們在叫你呢,還不趕快去聊你們的生意去?不要在這裡打擾我們的談話。
李家湖笑了笑,說你這孩子,耳朵倒是挺靈的。他跟我們一一握手,然後去招呼別的賓客了。
見自己的爸爸走開,雪瑞臉上浮現出了會心的微笑,對著我說:「陸左哥,你還記得我一年之前臨走的時候,我們之間的約定麼?」我有些愣神,說什麼約定?我真的想不起這麼一件事情了,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雪瑞,是我那便宜師叔王洛和綁走了小美,當時的我急得心中冒火,哪裡還記得其他的事情?
見我忘記了,雪瑞有些不高興,氣鼓鼓地說瞧瞧你的記性,當時我不是說我要去拜一個玄學大師,然後回來幫你麼?你當時還給我推薦了兩個人,一個叫做白鶴鳴,一個叫做黃易。結果我回來找,才發現你壞死了,竟然騙我,那個黃易居然是電視劇《大唐雙龍傳》的原作者,是個寫小說的;而白鶴鳴,他是風水大師,學易學的,我學上十年都不能夠幫上你的忙。
我哈哈大笑,說我當時隨口說的,你倒還真信啊?
雜毛小道在一旁抹黑誹謗我,說小美女,這個傢伙向來都只會騙小姑娘,你要小心咯,要有識人之明的。如果有什麼心事要傾訴的話,你可以找一個比較靠譜一的大哥哥,比如我這樣長相陳懇和善良的人。
雪瑞明麗的眼睛瞥了一眼雜毛小道,哼了一聲臭道士,老是喜歡佔便宜。
雜毛小道無奈地聳聳肩,對我說道:「你看看,說你有蘿莉緣你還不信?但凡是十八歲以下的女孩子,都喜歡你不喜歡我。這是一個什麼現象?」他說著,奇怪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裝束——為了避免圍觀,雜毛小道換了一聲便裝——然後皺著眉頭回憶,說記得當初我們好像沒有怎麼見面啊,你怎麼知道我是個道士……難道是小毒物在背後編排我?
雪瑞笑了,說小毒物?說的是陸左哥麼?沒有,我好像沒有見過你,不過我能夠看見你是個臭道士。
我這也來了興致了。要知道,雜毛小道跟雪瑞對坐著,離得有一米多遠,而且還穿的是便裝,雪瑞是怎麼知道老蕭是個道士的呢?
雪瑞說能不能聽我把故事說完?我們幾個都頭,然後雪瑞說她在美國治了一年的病,去年十月的時候在醫院認識一個老人,也就是她現在的師父,羅恩平。
她師父本是天師道北宗的弟子,於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末流落美國,隱居於舊金山的一個唐人街裡。她師父在華人圈中並不出名,但是舊金山道教協會的副會長,就是她師父的弟子,她的師兄。這樣一個身懷絕跡的老人大隱隱於市,在唐人街裡開了一家祭品香燭店,一直就這麼一個人過活著。直到去年身上被查出了美尼爾氏綜合症,突發性地站立不穩,噁心、嘔吐,天旋地轉……他算到自己活不過兩年,於是想在這段時間裡,再找一個關門弟子,傳授一身的技藝。
羅恩平就在醫院裡碰到了雪瑞,一個眼睛幾乎快瞎掉、但是純淨得如同天湖之水的女孩子。
兩人便這般相遇了,之後,雪瑞拜入了羅恩平的門牆,成為了這個九十五歲老人的關門弟子,衣缽傳人。羅恩平是一個高人,何以見得?因為他會挑徒弟,而且會調教徒弟。藏傳佛教把師父稱作上師,徒弟會把自家所有的財產都貢獻給上師,為什麼?因為上師會手把手地帶你入道,走進一個全新的境界,去一個你這一輩子都想像不到的地方來,所以心甘情願。這便是有師父的好處。
說偏題了,羅恩平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幫雪瑞調養身體,第三個月,羅恩平幫助雪瑞開了心眼。
這裡講的心眼,跟佛家說的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中的天眼和慧眼一般,都是不憑借肉眼,而能夠明辨物象,看清大小、形狀、顏色和距離……事物的本質以及後續的因果。這是一種超越了肉眼辨明的存在,只有天資聰穎者方能夠有的。簡單來說,雪瑞看到的不是雜毛小道現在的樣子,而是他那帶著猥瑣氣質的靈魂。
這心眼,是代替雪瑞感知這個世界的工具,並且由於她師父的某些佈置,並不折損她本身的精力和壽命。也就是說,這個東西,已經被她師父穩固成了天賦。這一穩固,則能夠看出她師父的能力了。
當然,這也是雪瑞體質特殊。
之後,雪瑞便一邊在醫院治療,一邊跟隨著她師父羅恩平一起學習。羅恩平所學斑雜,但是大部分都是脫胎於五斗米教的天師道道術,這道術有五類,養精、養氣、養神、養形、養食,此乃內丹派的功法。而符菉宗的,他老人家也多少會一些。人即將死,羅恩平便傾囊以授,也不怕她囫圇吞棗,全部都教予她。
唯一的條件是,不要告訴她的家人。
所以說,李家湖並不知曉,或者他已經知曉,裝作不知道。直到上個星期,羅恩平有事前往紐約州,便讓雪瑞返回香港,參加她母親的生日派對。
我們瞠目結舌,這老母雞變鴨,雪瑞轉身一變,竟然成為了我們的同道之人,真的是——命運多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