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為許鳴(也就是冒牌的李致遠)是個樣子貨,定然被已經成為活死人的李致遠一爪拍中,吐血受傷。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許鳴陡然間往後連退了兩步,在停穩之後,居然結出了標準的「不動明王印」,行金剛薩埵心咒,在一瞬之間,雙手如風雷,重重地杵在李致遠的胸口處。這一杵,即中,「砰」的一聲暗響,竟然將奔疾而來的李致遠給一下子跳飛開去。
這便是以強攻強的金剛薩埵,我用來從來就沒有如此剛猛過。
想不到,這個奪了李致遠肉身的許鳴,竟然是如此厲害的角色。只見他寶相莊嚴,平推雙手之後再次結回不動明王印,也不乘勝追擊,高喝一聲「阿彌陀佛」,然後盯著跌落在地上又垂直彈起的李致遠,慢慢地說道:「李致遠,當日你罵我、打我、辱我,甚至欲置我於死地,我無力反抗,唯有祈禱上蒼救我。所幸這舉頭之上,真有神明,憐我來這世間,看過,愛過,恨過,妄想過,抗爭過,失敗過……如此,才有我們的神魂互換,扭轉人生。這是老天給我的機會,也是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雖然你不在意,但是我卻很珍惜。天可憐見,予我新生,我必以我之能力,造福世人——至少,給愛我和我愛的人,帶來幸福和快樂!」
念完這段自白,許鳴腳往前踏一步,右腳半提,左腳彎曲,雙手結成古怪的印法狀。這樣子,像是古瑜伽。
他的臉容肅穆,說道:「李致遠,不管你以前有多麼渾蛋,但是我終究是插足了你的人生,而且這事情無可挽回,沒有法子。之前我一直迴避與你的見面,就是不敢面對。怨恨積蓄到現在,總歸是要有個瞭解的。來吧,我們來一戰吧,殺了我,或者,我滅了你——將你超度,永歸極樂!」
李致遠的臉色鐵青,黑色毛髮一叢一叢地從衣服的間隙冒出來,眼睛紅得像燈泡,熒熒發光。
他面目越發猙獰,果真的變成了一個恐怖怪物。
兩人對峙幾秒鐘,倏然前衝,交起手來。李致遠佔盡了身體的優勢,指甲如匕首,每一次揮舞都帶著陣陣的腥風,力道大,有破空之聲。但是他的缺點是動作僵直,雖不似普通殭屍一般需要跳動,但是卻完全沒有之前我們追趕他時的那種靈活。相比之下,許鳴就敏捷許多,他出手並不多,大部分時間都是繞著李致遠在旁邊遊走,然而一旦瞅見機會,便雙手結印,如出膛的炮彈,猛然捶在李致遠的身上。
一旦印上,必然有「砰」的響聲,而李致遠則被擊飛,哇哇大叫。
不過化身為活死人的他,皮糙肉厚,也經得住摔打,一時之間,兩人竟然形成膠著狀態。
我看到許鳴左手手腕上,有一條圓木珠子的手鏈,有霧靄,每次揮舞時都有紫黑色的氣息流動到他的手上,這氣息,才是李致遠痛叫的元兇。那就是小紫葉檀的手鏈,想來也是那個李致遠口中「死和尚」的贈物吧——果真是個好東西。
然而,雖然有些道行,但許鳴終究入行太淺,氣力有盡時,兩人打鬥一陣,他的動作漸漸遲緩下來。這一弛緩不要緊,李致遠頓時加緊了攻勢,一時間,許鳴腳步錯亂,幾次都險些被那尖銳的指甲劃中。我不瞭解這鼎爐活死人,與殭屍有什麼分別,但是也能想像得到,那黑色指甲一旦劃中許鳴,他定然會中屍毒,行動遲緩,然後被李致遠給殺死。
於此同時,地上的韓月還在翻滾,嗚嗚的哭泣著。
那蠱毒太惡,直入骨髓和靈魂,連昏迷都不行。
雜毛小道看向了我,張了張嘴,卻沒說話。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論這件事情的對與錯,此時的許鳴是人類,而李致遠則是不明來由的活死人。拋開其他的立場,站在生物學的天然角度來說,我們都不能夠讓一個活生生的人,被這殭屍鬼物給咬死。
我舉起了手,用心去溝通金蠶蠱,讓它將附著於韓月身上發作的蠱毒,給消除掉——至少,把那痛感先停歇。
從許鳴來到這裡,到真正的李致遠展露了活死人的本相,整個過程,鍾助理都一直看在了眼裡。這個來自於中環商圈的金融精英,他那飽受國際金融局勢震盪的粗大神經,此刻也經不住這般驚嚇,蹲在他旁邊的我,能夠清晰聽到有牙齒打顫的聲音,嗒嗒嗒地傳來,像摩斯密碼。
由於貪吃,金蠶蠱飛得有些遠,此刻聽聞我的召喚,正悠悠而來。而空地上的戰況,卻發生了陡然的變化——鬼火加入了戰鬥。
只見李致遠雙手一招,一直在旁邊飄浮、充當路燈的鬼火,瞬間泯滅,然後出現在許鳴的身邊。一滅一起,彷彿景象出現了錯覺,如同夢境。
許鳴也機警,就地一滾,避開了身邊燃起的幽藍鬼火,雙手一鼓動,竟然有氣旋從他揮舞的指間出現,將追擊而去的鬼火給徐徐吹開,消散。他像奔跑的麋鹿,三兩腳都躥到了空地的另一邊,從懷裡掏出幾粒明黃色砂子,朝跟上來的李致遠甩去,纏住他,不讓他有機會,去禍害在地上翻滾的韓月。
這兩人的手段,倒也是旗鼓相當,都不容小覷啊!
這時,一直在嘶喊的韓月終於停止了哭喊。她的這驟然一停頓,實在有些突兀,惹得李致遠忍不住回頭,往地上一看。這地上,哪裡還有韓月的身影,只見這娘們矯捷得如山裡的狸貓,剛一好轉,立刻躲入了陰影之中,下一刻,揮舞著一把匕首就從側面殺出,朝李致遠的喉間抹去。
真是個狠心的女人,果決,但凡有下手的機會,從不留情面。
這匕首狠狠地紮在了李致遠前伸的右臂上,看來這個活死人的身體,並不如殭屍堅硬,居然還有紅黑色的鮮血濺出來。受了些皮肉傷,這讓李致遠心中狂怒,一個錯步,矮身想去抱住徐韓月。這女人渾身像是抹了一層油,哪裡能夠讓他抓住,一扭身,便又遠遠離開去。
韓月一站穩,立刻高聲念起了一種古怪的咒語,這咒語像是東南亞那邊的話,很有可能是泰國話。她念得急促,而李致遠一聽到起頭的咒語,便立刻炸了,發瘋似地撲前而來。韓月躲開,而一旁的許鳴則立刻從旁殺出,重施故技,又一個「不動明王印」,扎扎實實地印在了李致遠身上。
有了韓月分擔壓力,他這一印蓄謀已久,打上去,如同敲到了銅鐘之上。
轟——鐺……
居然有回音傳來。
韓月已然念至了最後一個音節,隨著話音剛落,她又從懷中掏出一把沉香灰,朝前一撒,全部沾染到李致遠的身上。這些普通的沉香灰一臨身,空氣中彷彿有一種沉悶的震動傳來,而在我們這些有氣感的人心中,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蓬勃擴散的屍氣,被這沉香灰所溶解抑制住,不再蔓延。
李致遠的身體突然出現了停頓,很緩慢的僵直。
韓月箭步前衝,一張半圓形的符紙條,便貼在了李致遠的額頭之上。這一貼,彷彿定身符,將李致遠的行動完全限制,定住不動。不過他的意識並沒有停止,兩隻眼睛雖然有些暗淡,但是依舊紅,凶狠惡毒。許鳴迎上來,關切地對韓月說:「你好了一點兒沒有,剛剛怎麼回事?」
韓月搖搖頭,說不知道,突然就不痛了。
她盯著一臉怨毒地李致遠,對許鳴講,秦伯貌似要拿這個傢伙來煉屍丹,但是要等到七月十五,鬼開門那日,方能成。這個傢伙既然已經知道了,必然會奮力反抗,他在這世間,第一恨你,第二恨我,其次才是將他炮製成活死人的秦伯,自知必死無疑,肯定要拉你我抵命的。秦伯這人,天生冷血,到時候說不定要犧牲你我,平息這傢伙的怒氣,順利結丹……不如,今天便除去這鬼東西,以免後患?
許鳴有些猶豫,說不好吧,他便有千般不是,現如今也仍有可挽留的餘地,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
韓月突然笑了,說你是手乾淨,沒殺過人,殺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她笑完又哭,說她養了五年的貓貓,丟了,被那兩個大陸表哥給留下來了,不知道現在如何。那可是喝著她從初潮一直到現今的下宮血,長大的寶貝,血脈相連啊!那兩個土賊,下次見到,定要活剮了他們,剮目剪舌,抽筋扒皮,以解她心頭之恨。
她說得暢意,手中的匕首高高揚起,斬向了李致遠的脖子處。
我旁邊的鍾助理再也忍不住了,連滾帶爬,上了土路,大聲地喊著「住手」。他語氣激昂,但是韓月哪裡會聽他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吩咐,匕首已經就要捅進了李致遠的脖子處。就在此時,這個活死人的懷裡,突然噴出一大股的黑氣,將韓月一下子推開,遠遠跌在一旁。那濃濃的黑氣凝成一團,一個沉悶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韓月,你這個撲街女,你要敢動李致遠,我就讓你死!你信不信?」
韓月滾落在地上,聽到這一句話,大驚,結結巴巴地說道:「秦……秦伯?」
黑霧頓時擴散,縈繞著李致遠,空氣突然變得寒冷起來。鍾助理站在路埂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間竟然沒有了主意。而令我不寒而慄的是,在我們旁邊幾棵樹後面的草叢中,傳來了細細索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