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暗牢回來,天已經暗下,風中伴著些許的雨絲直撲上面,微涼。%&*";不遠處的長廊拐角處,苡翠端著案盤過來,見著我時曲膝行了個禮。
我瞟過她手中的案盤,「你端著什麼東西?」
「回夫人,是新進的雨前龍井,堡主吩咐送來的。」
案盤之上,除了封得嚴實的茶葉盒,還有一杯泡好的茶。「堡主此刻在東苑?」
苡翠笑著回答我,「在夫人房內待了好一陣子了。先前大少爺進夫人房裡的時候,突然見著堡主,委實被嚇了一跳。」
我皺皺眉,接過她手裡的那杯茶,「這茶我自己送進去,沒你事了。」
房內燈火明亮,上官若風坐在房內小書櫃前的長桌邊,手裡持著幾頁寫得密密麻麻紙。察覺到我進來,雙眼微抬,聽不出喜怒的一句話:「怎麼去了這麼久?」
「不過一個半時辰,哪裡久了。」我嗔他一句,端著茶盞走過去,將茶杯放落在桌上,揭開杯蓋,茶霧層迭浮起,清香四溢。「果然是好茶。」
他低目翻了一頁紙,「剛著人泡的,僅此一杯,你若喜歡便給你喝了。」
「我不喜歡龍井的味兒,你還是自個兒喝吧。」蓋上杯蓋,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紙上,「這是……」
他這才抬頭看我一眼,手中的紙張往桌子上一擱,「今晨你罰清兒抄書了?」
「嗯。」我拿起幾張紙看了,唇角微勾,「字倒是越寫越好了。」
他端過茶盞,揭蓋小飲一口,「平日裡連句重話都不輕易對孩子講一句,如今卻捨得罰了?」
我瞟他一眼,不接話。
「你預備把潯兒接到東苑來住?」茶蓋和茶杯相撞,發出清脆的響。
我微訝,「你怎麼知道——」最後一個字還不及全然說出,卻見上官若風雙目冰涼,薄唇微勾,這分明是生氣之前的徵兆。
「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該做,這還用我教你?」聲音依舊溫潤如水,只是聽到我耳裡,渾然不是滋味。
下意識的捏緊了些手中的紙,我看著他,微惱,「他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身邊沒娘照護,我把人接過來住又怎麼樣了?」
他再次揭開了茶蓋,「真只是為了就近照護?」
水汽氤氳,朦朧了他的面容。只是那雙目射來的寒光,卻依舊鋒銳如刃。
我心裡慌了慌,面上卻強持著鎮定,偏頭,賭氣似的說著:「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上官若風從椅上起身,兩三步走到我身前,從我的手裡抽出上官清罰抄出來的那幾張紙,拿著紙張貼著我的臉頰下滑到脖頸,在下巴處微挑,湊近的聲音溫煦,「小月兒,有些事情該想,有些事情不該想。」
指尖一顫,不留痕跡的將手掩進袖子裡。
「我不認為我做錯了。」
「你只不過是想想,又還沒做,當然不算錯。」他雙目漆黑幽深似潭,目中光瑩透亮,好似一眼,便能看穿所有。「就像這幾張罰抄的紙,你本沒打算讓清兒罰抄,可偏偏潯兒在,為了潯兒,你便罰了你自己的兒子。常人只道你教育孩子嚴格賞罰分明,包括清兒在內怕也是這麼想,可你,卻只是為了在潯兒面前表現出你對事不對人,讓他心底覺得你可托付,讓他覺得你能護著他,讓他甘心情願聽從你的安排入住到東苑,讓他……」
「你夠了!」後面的話,我在聽不下去。
他瞇了瞇眼,看了我一陣,不再接著往下說了。
明明是清洵似水的目光,我卻覺得每一次對視都灼熱無比。就好像一絲不掛的暴露在了他面前,任何偽裝都顯得無力。
面上,火燒火燒的燙。
我咬唇,「我就是要把他接過來。」
他低眸看我,食指抵住我的唇,沉聲,「我不准。」
「為什麼不准?」
他不答反問,「你又為什麼一定要把人接到身邊來?」
我抬眸對上他雙目透亮,沒由來的心中一悸,我低頭,抿唇不語。
「是不想說,還是不知道怎麼說,還是……不敢說?」他輕輕一笑,目中黯了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就近看管,培養習性?」
偏頭避開他的目光,「我沒這麼想過。」
「月兒,你不會撒謊。在我的面前,你撒不了謊。」他伸手將我的頭扶正過來,「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為清兒著想,想把一切不穩定的因素都排除掉。可是月兒,潯兒還小,你防他?」
他每說一句,便似一刀割在我身上。腦海一片空白,我想不出該拿什麼話來應對。口裡嘗到一陣腥甜,嘴唇咬破了。
他皺著眉頭,伸指撫了撫我的嘴,「多大的人了,嘴巴都能咬破?」
我抿抿唇,直直看他,乾澀著一句,「你怪我?」
「不怪你。你只不過為人母憂心孩子罷了。我是清兒的父親,我懂你的心思。」
「那你為什麼不准我——」
他望我的目光變了變,「我也是上官潯的父親。」
心底一沉,說不出此刻是什麼滋味。
我的確是有私心,冷氏出了那檔子事,不可能繼續待在上官潯身邊。東苑西苑相隔甚遠,平日裡本就不可能有太多接觸,上官潯年歲還小,隨便待他好一點他就什麼話都能和人說,若再加上有心人的編排,還不知道能惹什麼是非。
別的我都不擔心,唯獨擔心這個孩子過於聰慧,沒了娘親,受下人怠慢,再明裡暗裡與上官清一比較,久而久之,心生嫉妒怨恨,對清兒不利。
若是小門小戶也就罷了,世家大族,庶子處心積慮算計嫡子爭權牟利的事情還少嗎?
不是我太自私,只是每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永遠都是自私的。覷了他一眼,只是這自私,有人不准。
心念轉動,我換了話題,「你預備怎麼處置冷氏?」
談及冷氏,他目中一凜,似是極不願提到這個話題,隨口敷衍我一句,「先關著。」
我彎了彎唇角,勉強一笑。冷氏跟了他多年,同尤臨一樣自小伴他長大。這樣的兩個人私通,若嚴懲,幾十年的情分擺在那,終究不忍。若不懲治,卻也對不住自己,更不能堵住府中上下悠悠之口。
眼下雖然消息封得緊,但瞞得了一時的東西畢竟瞞不了一世。
「總不能關一輩子吧?」端起桌上的茶杯,觸手溫熱,指尖輕輕在杯沿上劃了一圈,遞向他,「趁著還沒涼透,喝完它?」
「自然是不能關一輩子,可也不能把人安排在原來位置上了。」他就著我的手一飲而盡。只手環過我的腰,空餘的手指了指桌上那幾張紙,「你既叫清兒抄了二十遍,那麼自己也抄二十遍。《禮記》中的《禮運》,抄得多了,內頭的意思想必是更會明白些。看看清兒抄的這句,『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這幾個字,在整張紙上寫得是最好看的。」
我低眸,捧著茶杯的手,指節微微發白。
他一句重話也沒對我說,可話裡層層的涼意,入心入肺。
我一言不發添水研磨,裁紙、潤筆、蘸墨,提筆……
他見我默認了罰抄這一事,在一旁看了會兒,便將目光移到了別處。伸手從書架上取了幾本書,草草翻看了一陣,慢慢的雙目微瞌,似有倦意。
許久不曾寫字,如今寫了兩頁紙,手腕便開始發酸。我頓筆停了停,偏頭瞥見他坐在椅上,神情倦倦。
「你若困了,先上床歇著就是。我在這慢慢抄,今晚把它抄完便是。」
他柔了柔額角,懶懶笑,「不知怎的,確有些倦。」
男子燭光之下的臉,稜角分明,每一個動作表情美輪美奐,我看著有些微微出神。
「大清早就起床辦事去了,加上近日事情繁多,勞心勞力自然比平日要累些。」想了想,我擱下筆,扶他從椅上起身,攙著他往內室走,他由著我動作,長臂一展,繞過我脖子,搭在了我肩上,到底還是真困了。
「今晚抄不完便留到明日,也別太累著了。」他一邊說著,目中清洵日漸不在,步履微蹌,整個人的重量幾乎全搭在我身上。
男子投在地上的一方剪影,也灰灰暗暗的。
好不容易將他弄上床,他眼一閉,直接沒反應了。
給他脫了鞋襪、外衣,將被子蓋上。
我坐在床榻邊盯著他瞧了半晌,見那胸口起伏,呼吸規律,是睡得極深的模樣,這才起身。
近處的燈火晃了晃。我走過去,將它吹熄了。
一個一個燈盞熄滅,房內慢慢變得昏暗直至全黑。
此時,東苑外頭傳來的打更梆子敲了三下。我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夜是無邊無盡的黑,今晚,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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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女主不是聖人,有血有肉,會自私,會犯錯。生活沒有一帆風順,想要的、顧忌的東西多了,難免會碰到些磕絆,自然,難免也會得不償失。這算是稍微的劇透了。
雪:我寫的不是言情,是生活╮(╯▽╰)╭
冰魄:各位讀者請自動屏蔽樓上的話。另,昨天沒更新,所以這章字數多,算是補上了o(n_n)o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