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婦人帶著厚厚一層繭子的手裡頭握著一串佛珠,佛珠一顆顆被手指捻著,循環往復的粒粒撥動。
一整日都沒有一件順心的事,送走了南宮汲花,又被下人喊到了這。從進來到現在,光是站著就站了兩個半時辰,而這兒的人卻老半天沒睜開過眼,一直在捻著佛珠,閉目端正坐在主位的軟墊上,彷彿真的心靜入了定。
眼看著下午的太陽慢慢落去,天色愈來愈暗,直到婢女進來掌燈,主位上的人才緩緩睜開了眼。
那一雙目裡,不似平日裡婦人隨和稍帶畏畏。而是無盡深,無盡的黑,睜目的那一瞬間眼神如電,精芒逼人,爾後,精芒又隱入了無盡的黑裡。只不過一眼,看得我莫名的內心泛虛。
我抿抿唇,微一笑將尷尬避去,「大嬸近來喜歡上念佛了?」
「閒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她見了我,並不從位上起身,指了側邊下首的位置,隨口說出的話語淡淡,「來了這麼久怎麼也不坐下?」
不過是尋常的客套話,不知為何,卻能被她說出一股寒意。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張臉,可今時今地,卻能透出令人膽顫的威嚴,讓人禁不住屏氣凝神,小心恭謹。
我微斂了神色,「您既然有話要同汐月說,汐月還是站著吧。|」
她看我一眼,目裡無他,只有無盡的冷,「你知道我要同你說什麼?」
「汐月不知道,但總歸您是不會讓汐月白站這麼半天的。」
這是南苑裡最大的一間房,亦是上官堡裡最大的一間房,無一處不華美,無一處不威嚴莊重。這裡,本是歷代堡主與夫人的房間,如今,她是這裡的主人。
「你對我的稱呼是『您』?」那是一雙冷泉縈繞的雙瞳,冷漠而古井無波。「你知道了什麼?」
「汐月不知道自己知道了什麼,只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偌大房內是一片令人難熬的死寂,我直直看她,「汐月之所以稱呼一聲『您』,那是因為汐月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了。」
「哦?」婦人嘴角是一抹笑,雍容,自如。
「汐月不知道您今日是要以什麼身份來同汐月說話。是偏遠小村裡看著阿雲長大的王大嬸?還是阿雲真正的娘親,前任堡主夫人,我夫君的母親,我的嫡親姑姑?」
一連串話說出來,她只淡淡看著我說著,面上沒有神情悠閒,並無一絲一毫的意外之色,「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剛剛。」長袖底下,指尖漸涼,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本該死去,卻沒有死去的人。「汐月之前便有很多事情不太明白,只是平日裡事情太多,一不在意就把它忽略了過去。方才在這站了幾個時辰,不明白的事,反而越來越明白了。」
「說下去。」
「對於兩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王大嬸和阿雲顯得『太好客』了點。即便是村人樸實,也大沒有將只相識幾天的外人留在家內,自個兒出門的說法。村內小屋裡的那本醫藥書冊子,既是『遺物』,便該好好收藏,又怎會那麼輕易的被我與若風發現?關於阿雲母親的事,『王大嬸』隨口就對我們說了,當時聽著倒是挺感動的,後來一想,既然是阿雲母親『過世』前的一些私事,『王大嬸』怎麼就隨口同陌生人講了?小屋後頭的那座墳的確是有一兩年的墳了,但上頭的墓碑卻怎麼都插不穩,那是因為,墓碑是後來新換上去的。」一旁的燈火晃了晃,我微微側過頭,「汐月說得可對?」
「光憑這些,你什麼都猜不到。」婦人目裡似含了鋒芒,不過一眼便能看穿所有。
「的確,光憑這些,汐月什麼都猜不到。有些事情,沒有人同我說,汐月就只能自己猜。」我自嘲一笑,「若風是個做事極有分寸的人,雖然偶爾會在某些事情上犯點兒小糊塗,但怎麼也不會到盲目愚蠢的地步。您與阿雲進府時,他讓人給你們安排的不是空閒著的府中北苑,而是府內最貴的南苑,衣食住行無不是府上最好。再疼妹妹也不該是這個疼法的,汐月當時覺得蹊蹺,現在想來,怕是他早就知道您的身份了。」
心裡滿滿的不是滋味,若不是我如今猜到,就不會知道上官若風又瞞著我了這一件事。
「讓汐月真正知道您是誰的,是今日汐月二哥捎來的一張帖子,上面寫著的,是上官若翎求娶阿雲,那上頭阿雲的身份是殤清宮五小姐。
「上官若翎不過就見了阿雲一面,怎麼就能知道阿雲姓南宮了?更何況,還是殤清宮『五小姐』?府內下人本就不明阿雲身份,便不會隨意說話,阿雲不過是一小丫頭,更沒本事與上官若翎扯上關係去。唯一可能的,便是有人在背後指點,與上官若翎搭上了線,暗中做了些什麼事情,讓上官若翎對阿雲起了興致,去殤清宮提親。而這背後指點的人,必要十分熟悉兩家關係,不然,什麼風浪都熱不起來。
「一個子虛烏有的身份扯上殤清宮,殤清宮就不會不追究,踩了上官若翎那塊踏腳石,弄出一番堂兄娶堂妹的荒唐戲碼,這麼一來,阿雲的身份便不得不公開,阿雲就能真正入到族譜,成為上官家嫡出的大小姐,而不是一個隨意撿來的野丫頭了。汐月說得可對?」
房內燈台只有幾盞,房內並不明亮,話畢,她看了我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你確實是個聰明的丫頭。」
「聰明歸聰明,卻討不了好。」我苦澀一笑,「汐月看得出,您並不喜歡汐月,甚至是——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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