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什麼,我盡量都給她。她發脾氣,我任著她鬧。她同我吵,我能讓就讓。我曾想,什麼都讓她滿意了,她也不會怎麼折騰下去。」
隔壁的人,說話均有意識的將聲音放低,若不是我有心去聽,一牆之隔的距離,半點牆角都聽不到。好不容易聽清楚一句,卻是那個人在背後說我的壞話。誰折騰了?誰折騰了!他又什麼時候讓我滿意過了?我皺著眉,死盯著面前的鏡子。
大哥的聲音在後,「所以,你就由著她胡來?包括這次的離家出走和你臉上的那一巴掌?」
鏡子裡的男子,嘴角微微揚出一笑,他垂著目,拿起桌邊一盞茶,輕輕一抿,細長又濃的睫毛微微抖動,似蝶震翅。茶蓋被他捉著頂,在杯口旋轉著:「我以為那也許能解決事情,讓著她,讓自己吃點虧也就罷了。可卻發現有些事,並不是一味由著她便能讓她舒服,或者讓我舒服……」
我待著的房裡一片漆黑,唯一的消遣也只是看著鏡子裡頭熟悉的模樣熟悉的人,卻莫名其妙的看著難受。
「有很多時候我以為我瞭解她,可以猜得到她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可又有很多時候完全看不透她,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發脾氣,又為什麼會突然不願搭理人,更不知道她在同我置什麼氣。問她,她不說。不去問她,她會覺得我不在乎她。若由著她,以她的性子,卻又什麼都做得出來,不管管又不行。」
「哪那麼麻煩。」大哥的話裡帶了幾分笑意,「她自小養成的性子,吃軟怕硬。她若同你鬧,你罵她幾句,將她關上幾天,看她還敢不敢這般胡來。」
上官若風喟然一歎,面上是微微的無奈神情,配著他下巴上的青色鬍渣,生生的蕭條,「若她犯了錯,罵她罰她,她只會一聲不吭的低頭挨罵。若她認為自個兒沒錯,罵她一句,她立馬會反駁十句。她性子本來就強,四年前一場脾氣,就真的可以不管不顧離開四年。若這一回再如四年前那般鬧,又不知該離開多久。」
「四年,可以做很多事,清兒從襁褓長到四歲,從懵懂嬰兒到如今學文學武。我還想過,若沒有這空缺的四年,或許,我們還能再添幾個孩子……」
說的都是些什麼話……我咬著唇,合上面前的桌板蓋住鏡子,機關被牽動,房內一切東西都恢復如常。
臉上驀地發燙。
腦海裡嗡嗡作響,隔壁的話我不想再聽,卻不受控制的自己鑽進我的耳朵。偏偏巧巧,卻只有那人一個人的聲音:
「我們沒有那麼多四年浪費,我只想讓她好好的,讓我們好好的。到底是一家人,平日裡的小打小鬧犯不著鬧大成家宅不寧。」
「別的女人做了母親,只會收斂性子,關心照護孩子。而她卻偏偏反過來,脾氣愈來愈烈。我曾玩笑說過她比清兒還像個孩子,氣了會惱,要抓著所有人陪她一塊不開心;高興了,會笑,心情好時,蹦蹦跳跳的,怎麼也停不下來;她還常常需要人來哄,她生氣了就要哄她高興,她高興時就要哄她更高興,不然,說什麼都不會搭理人……」
一筆一劃抄著書寫在紙上,暗中腹誹,我哪有這麼麻煩。
「在乎她,自然就緊張她。昨天知道她離家出走,我第一反應不是想把她逮回來,而是怕她離府出門不在我的視線之內,會發生什麼危險。」
「我不捨得她離開,卻也不忍心抓得她太緊。」
「她若想同我回去,那便自然是好。她若不想同我回去,我也不會強擄著她。」
「……」
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些。死死盯著眼前書寫的白紙黑字,那些個從隔壁穿牆過來的聲音如蚊子般嗡嗡響在耳邊。思維停滯、呼吸漸緩、心跳撲通撲通躍個不聽,胸口潮湧而來的,不知是什麼東西,繚得我臉上一陣一陣的燙……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抄書抄了一頁又一頁,隔壁的聲音漸漸止了。
耳裡聽到外頭開鎖的聲音。
門開的那順,我下意識的抬頭,外頭的光線大亮直直射進來,我不禁瞇了瞇眼。
男子白衣出現在光亮之中,渾身躍著亮晃晃的光芒,看得人,移不開眼。
我直直看著,好一會兒才晃過神來。
他不知是在訝異房內的情況,還是再驚訝我在房子裡頭,面上的錯愕毫不掩飾。但也只是頓了一回兒,他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兩隻腳剛剛進了房內,房門又被由外關上,再落上鎖,房內再次一片黑。
我一愣,手裡的筆滯在半空中,「你……進來幹什麼。」
他負手在背後,踏著閒散的步子一步步過來,「我只是問你大哥你在哪,他把我帶了過來,卻沒說你在——受罰?」
他說到最後兩個字前,故意停頓了許久,最後兩個字音調上揚,帶著調侃的味兒,輕輕快快。
面上一紅,火燎火燎的,連著耳根子也在發燙。
豁然反應過來,我揮著手撲騰在之上,試圖擋住那些字,「你別過來!別過來!」
話才脫口,人卻已經到了我身前。
他俯身低目看我,目光再瞟向了我遮得不嚴實的紙,勾唇笑,「《女戒》?」
臉上燒得厲害,「你別看!別看!」
他輕而易舉的扒開我一隻手,從我手底抽出張寫滿字的紙來,略掃過一眼,挑眉過來,「我記得你的字平常好像不是這樣。」
我瞪著他,把紙從他手裡搶回來,「看什麼看!沒看過人家罰抄書呀!」
他臉上是憋不住的笑,「確實,沒有見過。」
「你——」我正待發怒。
他冷不防的一問:「還差多少遍?」
「兩百遍,我只抄到三十七遍。」我鹹鹹一句,伸手拿筆蘸了蘸墨,當下決定抄書要緊,不與他小人計較。
「手累嗎?」
「廢話。」
「那麼我來抄。」
我驚訝抬頭看他。
他也正俯身看我,不妨突地兩人四目相對,雙雙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