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到底比我想像中的要嚴重。
婢女奴僕擦著冷汗進進出出,隔得老遠都能聽到裡頭的厲聲詰問。那聲音有男有女,有譏諷,有嘲笑,還有挑剔。與之相比,冷氏的軟聲周旋,怎麼都了無力氣。
行至門口,尤臨眼尖見著我,便從裡頭出來,寒目看了我一眼,便衝著我後頭的尤臨問,「爹,你怎麼把她放了出來!」
尤臨沉目,呵斥,「閉嘴。見著夫人,一點禮數也沒有了?」
「爹,裡頭已經夠亂了,您還把她帶來……」似是在裡頭被磨滅了耐性,尤臨此刻說話毫不顧忌。
「昆叔還是在這好好管教兒子吧。」我側眸看了尤昆一眼,「汐月一人進去就是。」
言罷,自顧上了那廳前石階,向門走去。
府中正廳並不如我想像的喧鬧,說話的人雖多,卻無同時幾人開口的現象。廳中熱鬧正好,隔著幾層幕簾,盤算好了似的一人一句或幾句,再有幾聲附和,井然有序的倒像是在進行一場族中會議。
「我們天明時至,到如今坐了已有兩個時辰,茶水都來去好幾趟,卻始終只有你一人招待,這便是這偌大府邸對待宗親之道?」聲音閒懶,卻話語逼人。
冷氏的聲音沒有什麼底氣,聲音含糊著,「眾位恕罪,堡主事忙——」
話還未說完就直接被打斷,「事忙還是不在?再怎麼忙連來見見我們這些宗親的時間都沒有?」
「這……」冷氏語塞。
內裡傳來一聲婦人的譏諷,「從頭到尾就你一個下人前來說話,府中連個管事的都沒了?」
我在幕簾後頭止步挑眉,「下人」這個詞用得真真妙極,也不知那冷嚶秋此刻神情如何?想必定時十分精彩。
一個聲音嬌甜的年輕女子很快接話,「娘,您看錯了,這哪是什麼下人,這位可是堂兄的如夫人,當年堂兄納妾,那排場,可真羨煞極了旁人。」
之前的婦人繼續搭話,「不過一個婢子出生的妾,說是下人也差不離了。」
言語裡的譏酸意味毫不留情。
年輕女子故作一歎,「就這麼個人來招待,府內說得上話的人都死光了麼?」
「你什麼意思!」令我意外的,上官若雨也在廳內,這話惱怒的似要上前同人拼架。
那女子繼續嘲諷,「有些人,恬不知恥的與男人私奔,如今還算是這府裡的人?」
上官若雨本就是個直性子,被人說到這個份上卻無話反駁。
有一男聲低沉呵斥,「若霜,說話注意點。」
那換做若霜的話語一頓,聲音清脆,「哥哥,也沒什麼好注意的,我看這府裡就是沒什麼人了——」
再聽不下去,運起真力慍聲開口,「誰說府內沒人的?」
陡然一聲,廳內眾人齊齊一怔,轉眸向我的方向看來。
我斂神寒眸,迎著眾人目光,不躲不避,直直踏進正廳。
廳內四十五人,擺了三十張椅子,按輩分嫡庶排位依次坐著,剩下十五人站在空餘之側。
見我過來,冷嚶秋原本帶有薄紅的面容突地變得刷白。
上官若雨本是站在角落,滿臉通紅的。見了我,眸中一亮,迫不及待的奔了過來,伸手過來要如以往般挽住我的手臂,卻突地神情一滯,手在半空中縮回,一聲「嫂嫂」張口啞在喉嚨裡,悻悻低聲一句,「你來了。」
我心神動容,看她一眼,柔和笑笑。
繞過她,舉步至廳正中,斂去笑容,「好熱鬧。」
我同上官若風成婚五年,有四年不在府中。廳中眾人,大都不認識我,眼下,打量我的同時,目中多的是疑惑。
「你是誰?」那喚作若霜的女子按捺不住性子脫口而出。
我斜睨過去,是個同若雨差不多身高大小的女子,相貌姣好,著一身繁瑣橙黃長裙,發上挽一支紅玉七寶玲瓏簪,立在尾座一婦人後頭,正桀傲的看向我。
上官若霜,是上官若風嫡親的堂妹,同若雨一般年齡,卻到如今也沒有嫁出去,倒不是模樣生得差沒人娶,只是那脾氣太差,偏偏眼光又頗高,一般人她上不上眼,看上眼的卻看不上她。尤昆給的那長卷裡,對她還有一樁秘事,確實讓我極感興趣。裡頭說,上官若風這個小堂妹,兒時見他便對他一見傾心,只是可惜兩人同宗,這**的事,上官若霜沒膽子玩。
此刻,我冷眼看她,「之前就是你說府中無人的?」
女子哼了聲,不接話。
我聲音徐徐,「之前那句『府內說得上話的人都死光了』也是你說的?」
女子皺著眉頭不耐煩的開口,「是又怎麼樣——」
「若霜住口!」意外的主位側下右邊第一座的一名年輕男子開口呵斥,聲音帶著幾分焦急,聽著隱隱有些耳熟。
我不理會,只是看著上官若霜,目中冷綻,「你是自己掌嘴呢?還是讓我來動手?」
女子面色一變,「你算什麼東西——」
「若霜!」男子又是一聲厲叱,此時在位置上起了身,朝我遙遙作揖,聲音清朗,「上官若翎見過夫人。」
在座眾人相互對視,目中愈加疑惑。
這聲音……真的很熟悉。
我面上不動聲色,只繼續道:「辱及主母,得庭笞。」
在座眾人齊齊一驚,間或有小聲議論而起,他們大部分是上官若風叔伯輩分,對我的話絲毫不以為意。
我淡淡瞥眸,「若雨,你鞭子可在?」
上官若雨立即會意,立馬解了鞭子遞過來,「在呢。」
眾人嘩然,雖知曉我的身份,卻大都目中含著譏嘲笑意,看我接下來該如何收場,更有甚者,翹著二郎腿,悠閒端起茶杯。
我冷冷看在眼裡,不發一言,長鞭入手,奮力一揚——
鞭風凌冽,在空中發出「唰」的一聲長響,「啪」的巨響落地。
與之一起落地的,還有三十座座邊小几上所有茶杯。碎片混著茶水,染濕了華麗的錦繡地毯。
「我說話,不許有人不聽,更不許有人在一旁嘈雜出聲。」我微揚起臉龐,環顧四周,「諸位既姓上官,見著家主夫人,連該有的禮數都沒了?」
滿堂眾人,一時間面露驚駭,寂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