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陰涼,宗室之內沒有點上燈燭,更無炭盆暖爐供暖。唯有透過門窗進入的點點月光,伴著簾幕層層投下的陰翳,入眼,明瞭一片的黑暗。他的身後清冷與微白,陰影與明亮糾葛纏繞連在一起,我在後頭看著,沒由來的不是滋味。
「你什麼意思?」我盯著他的後背,說出口。
宗祠空曠,一點兒聲音都能在內迴旋許久。
他未回頭看我,也未答話。只是在那一些些祖宗牌位面前停住腳步,微微抬頭望著。
心底空蕩蕩。
我咬咬唇,提了裙擺跨過門檻進去,快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仰頭看他。
他收回目光,低眸看我一眼,將我的手從他胳膊上移開。
我的手又拽回去,惡狠狠地:「你嫌棄我?」
「沒有。」他聲音淡淡,仍是伸手來要移開我的手,卻無奈這回我抓得死緊。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又做錯了什麼,你莫名其妙的不搭理我,要罰我跪一個晚上的宗室?然後又一聲不吭的自己跑來這裡。」我直直看著他,倔強的將背脊挺得筆直。
青玉冠,白色底帶淺灰祥雲紋路的錦服,清清冷冷的,就如眼前他這個人一般。於黑夜中更顯稜角分明的臉龐,男子薄唇微抿,眼裡是如清水潤過般的清洌神色,「你多想了。」
「我多想?我多想了什麼?上官若風,你敷衍我!」
他目裡深黑,我看得莫名的心慌意亂。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我。
我望向他黑眸深處,莫名的一股酸意從心底肆起,「你又是哪裡看我不順眼?又是哪裡覺得我不如意?只是因為看不過我欺凌那冷嚶秋,所以你就……」
上官若風凝視我,眼底驟然閃過一絲鋒芒,駭得我突然之間說不出話來。
他近我一步,居高臨下的打量著我,探尋的目光,「那你又在慌什麼?在怕什麼?」
他聲音輕輕,一點點的傳進我耳朵裡,熱氣打在我鬢角,聲音卻冷得凍骨。那利劍般的目光,刺得人無所遁形,我肩膀微微一顫。
「誰慌了?誰怕了?我有什麼需要慌?我有什麼需要怕?」我直視他,盡量使自己笑出來。
他低眸看我,帶著幾分揶揄,「那你又急急忙忙的跟我到這?」
臉上驀地發燙,鬆了拽著他胳膊的手,退了好幾步,「你狡詐!」
上官若風負手踱步過來,「是我狡詐還是你心底慌亂?你最明白不過。」
「你——」我氣得別過頭去。
「從蜀地回來你便心底一直不舒坦,你要使性子要鬧我都由著你,今天晚上,我本不想掃你的意,可你不覺得你做得太過?」他從側斜睨著我,目裡似籠了一層烏雲般的朦朧探不到底。
我擠了抹笑出來,嫣然回眸看他,「說到底,你不就是看不慣我欺負你那寶貝美妾?見不得人家受一點委屈?」
他蹙眉。
我微微笑,「那實在不好意思,在這諾大的府裡,我也只有這麼個興趣了。我就是看她不順眼,見著她,我就想要好好玩弄,好好欺負。」
他眄我一眼,譏誚一句,「有意思?」
「有意思,有意思極了。」我揚揚眉,挑釁的望著他,「你若是捨不得見你那得力的嚶秋美人受欺負,大可在這府裡多弄些個鶯鶯燕燕,我可能興致一好,就欺負別人去。」
月光斜斜打過來,照得他的臉一半明亮一半隱在暗裡,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鉗起我的下顎,「你是想要你的兒子見到你如今這幅模樣?」
我揮袖打開他的手,惱怒看他,「你別總拿兒子說事,我這幅模樣怎麼了?難不成還礙了我兒子的眼?」
「若上官清如你這般心胸狹隘,恣意妄為,我寧可把這諾大家業轉手過繼給宗族其他子弟,一個子也不給他留!」他陡然發怒。
「心胸狹隘?恣意妄為?」我注目他半晌,再開口時,連著聲音竟有幾分沙啞,「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我走近他,不躲不避倘然直視他,「我若容不得人,她冷嚶秋有命活到現在?我若恣意妄為,就不會只是在嘴上說說人罷了。」
他目裡眸色微變,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
「上官若風,你就是看我不順眼是不是?我樣樣不如你的意,樣樣不稱你的心。我總是讓你煩讓你惱給你惹下一大堆麻煩,你受不了我了是不是?」我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抬手指著那供抬之上陳列整齊的牌位,「當著你列祖列宗的面,何不倘然說了,你就是拿我當一顆棋子,好用就用不好用就丟掉!」
「夠了!」他凜然怒喝。
白衣如雪,彷彿劃破了這黑夜,讓人心底,莫名的心悸。
大門敞開著,夜裡的寒風從門口進來,一層層的涼意穿透衣服,鑽進皮膚、血液、骨髓。
「你吼我?當著你的祖宗牌位吼我?你——」
他一把拽過我,我立足不穩的向前跌去,直接撞進他的懷裡。第一反應便是抽身出來,剛要一動,腰上驟然一緊,他一手圈著我的腰,一手按著我的肩。我想要掙扎,耳畔卻傳來這樣的聲音,「列祖列宗在上,我上官若風只想對南宮汐月好,只想對她好。」
我怔住。
我聽得他心跳穩健,他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帶著幾分歎息,「你想鬧我陪你鬧,你想折騰,我陪著你折騰。只是別氣壞了你自己。」
我不知道該惱該笑,這男人說變就變,一點反應的時間也不給人留。
腦海空蕩蕩,我撅嘴,「那今晚我說冷嚶秋你又……」
「本就是你不對。」
「你——」
「年三十你都故意使她難堪,我想像不到若是其它時日,你又會做出些什麼。」他下巴抵在我額頭上,聲音喃喃,「我要的是家宅安寧,這座府邸,你要什麼,有什麼,沒人跟你搶,沒人跟你爭。」
他似長了雙看透人心的眼,什麼都看得穿、看得透、看得明白。
他聲音話語漸漸嚴肅,「我不想要我的兒子將來學著他娘這樣的脾氣下去,凡事不饒人,將人的尊嚴全都踐踏在腳底,我不想要將來聽到別人說我的兒子陰險狠戾,毫不留人……」
一字一句,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莫名的慌亂慌張,長袖底下,指尖早涼,微微發顫。我只想順著自己的意,好好發洩我的不快,明知是錯也要去做,卻忘了,我的身邊還有清兒,這般大的孩子學什麼都快……
我咬著唇不說話,心底堵得厲害。
「我的兒子不能如此,上官堡的當家主母亦絕不能如此,你若做得到,便改。若做不到,我逼著你改」
他話語灼灼迫人,直直燒撩印到人心底裡去。
原來這麼多日他都是一直在讓著我……
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
「別說了,別說了……我難受。」我埋在他的懷裡,什麼也聽不下去,連著聲音都哽咽起來,自己聽了都覺得孱弱無力。
他擁緊我,輕輕拍著我的背。
冷風襲人,他為我擋著。夜深寒涼,他為我暖著。我不快活了,他就一聲不吭任我折騰著,實在看不下去了才……
我能怎樣?就這樣的一個男人,我還能怎麼樣?
良久,良久。
他喟然感歎,「你呀,就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什麼事情都敢做什麼事情都敢鬧。我在旁看著,想打,卻狠不下心;想罵吧,又不捨得。」
我抿抿唇,酸溜溜出口,「誰像小孩子了!」
他話裡帶著隱隱的笑意,「還說呢,兩個孩子加在一起都沒你這麼能折騰。」
我佯怒推開他,哼了哼。
他眸裡粲然,拉過我的手,話語輕輕,「不氣了?」
我語塞,低頭數著地板的方格子……
他攬過我,只手搭上我的肩膀,帶著分挑逗味兒,將頭倚過來,「乖女兒,叫聲爹來聽聽?」
我一腳踩在他腳上,橫他一眼,「得寸進尺。」
他悶的一聲哼,故意將眉頭擰得死緊,勾著我的肩,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在我身上,笑著,「踩殘了你得扛著我回房去。」
我使勁推他,「無賴!」
他笑著湊得更近,「月兒,你好久沒這麼誇我了。」
「你……」
熱氣呼在我脖子上,「我們來回憶回憶上次你這麼誇我是在什麼時候?哪張床上……」
唇與齒的磨合,舌與舌的糾纏,呼吸漸亂。
腰間一鬆,腰帶滑落……
「等等——」我陡然出聲,止了他繼續的動作。
「嗯?」他氣息急促,不解看我。
我挑眉,雙手勾上他的脖子,踮起腳,湊近他的耳朵,曖昧的朝那吹了吹氣,「你是想,在你祖宗牌位面前,要了我?」
上官若風面色一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