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府裡有個妾,見了我每每繞著走;他的青梅與他牽扯不清,最後因我一句話嫁給我哥哥。現下想來,我終是太心慈了些。」我淡淡說著,也不看她。
她微微蹙眉,「林霜愚昧,不知上官夫人所言何意。」
「霜者,天之所以殺也。」我眄她一眼,微笑,「林霜姑娘,果然好名字。」
她眼裡驚瀾閃過,「你——」
「林霜姑娘,有些東西,不該想的就不要想。想多了,得不到,反倒更淒涼。」話語一頓,肅殺之意頓生,甩袖一揚,隔空簾珠突然斷裂,「啪啦」落地。
「林姑娘,即便是《長門賦》,也輪不到你來彈,你可明白?」我說話聲音輕輕,眼見她白衣長袖裡頭微微發顫。
「告辭了,林霜姑娘。」
說罷出門。
上官若風在樓梯口等我,見我出來,上前過來攬住我,再一同出了這間青樓的門。
出門轉眸間,隱隱瞥見裡頭樓上,白影孤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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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緊閉,外頭風聲卷雪,撩人心煩。
房內燈影昏昏,房外人影寂寂。
男子聲帶無奈,敲著房門,「月兒,聽話,開開門。」
我靠著門,垂眸看著鮮紅衣袖上的反覆錦繡紋絡,嘲諷笑笑,「明知敷衍,還要作戲。」
男子聲音夾著外頭風聲,「你聽我解釋。」
「利用我時可有想過會要解釋?」我聲音冷冷,歎口氣,慢條斯理的解著發上長簪,「吃個東西何必去趟青樓?去就去何必點個姑娘?恰巧不巧那姑娘還傾心於你?上官若風,你當我傻的麼?」
「月兒——」男子在外頭聲音一頓,似在思考。
我等了會兒,見他沒有再要開口的意思,心底微沉。
「堡主不想說,那便不說吧。」
後背離了門,向內室走去。
轉過帷幕,繞過屏風。
「我確有其它目的。」
聲音輕輕,在臨近窗外響起。
我皺了皺眉,唇角微微一抿,沉默。
他靠近窗戶,人影映在窗紙上。
「我要接近林霜。」話語倘然間帶著幾分的遲疑,「但她卻……」
「但人家卻碰巧對你有意,你覺得事情棘手,不得不滅了人家姑娘那番心思,就拉著我去唱那麼一齣戲?」我冷笑,「在自家夫人面前說要接近另一個女人,上官堡主不覺得好笑?」
他沉聲片會兒,無言。
「林霜是誰?」
「不過一青樓女子。」
「除此之外?」
「她逃出青樓,被人追捕,衣衫襤褸,我曾救過她一命,贈了她件衣。」
「英雄救美?」我嗤笑,「怎的不順便把人家的賣身契贖回來?」
「沒必要。」
這一聲涼涼,頗有不耐煩的意味。但,我喜歡聽。
窗戶從裡打開,外頭風雪猛然灌入。我看著這發上衣上沾滿雪花的人,「嘖嘖,堡主薄情得很。」
他微蹙著眉,面有無奈,「審問完了?」
我冷哼了哼,「你接近她幹什麼?」
「不能說。」
乾乾脆脆三個字,我斂神,轉身就走。
窗外身影一動,不過縱身一躍,人已經屋來,順手關了窗。
腰上一緊,靠上的衣襟冰涼。
我掙了掙,沒掙脫開。
他靠近過來,微微俯身將臉貼近我的臉頰,親軟的呼吸一下下直撲我的耳側,聲音低低地:「小醋罈子,有些事情,一時間還真不能告訴你。」
我側臉避開:「我沒那麼多耐性,有些事情,你不說我便不問。但有些事情,我著實不喜歡做。」
沒有哪個女人會喜歡去處理丈夫惹下的桃花債。
他微微一怔,抱在我腰間的手微微緊了些,輕聲歎,帶著揶揄的,「也不捨得你做,做完會生氣,生氣了便會把我關在門外。」
我側肘擊在他前胸。
他輕哼了聲,做痛狀,「夫人真狠。」
我冷冷望他,不言。
他笑看著我,環在我腰間的手輕輕上移,握住我的手,打在耳邊的聲音柔柔,「咱們不氣了好嗎?」
我還是不說話。
他笑容裡忽生出一抹惆悵,語調裡帶著歎息,「眼下你問我個你想知道的,我必說真話。」
眸中光亮一閃,卻快速逝過。
心底悄然一沉,淡淡開口,「沒什麼好問的。」
他細細看我,眼中漸染深邃,深邃裡的疑惑,疑惑裡的迷離,迷離裡的不解。
「你可是要問我為何不問蜀地鐵礦突變的事?」
他瞇了瞇眼,墨一般的眸子裡沒有一物,只是看著我,半晌,揚了唇,「為何?」
「你若想告訴我,必然會尋著機會同我說;你若不願告訴我,任憑我怎麼問,你都不會全部說出,倒不如不問。」
他唇角是笑,「事關你殤清宮切身利益,你冒著危險曾夜半來探,眼下知道主使是我,便放棄了?」
我看不懂他此刻眼中的神情。同樣是笑,此刻,卻這般的陌生。
心底莫名揪的發酸,我抿了抿唇,「你當我儒弱也好,當我膽小也行,隨你。」
他目裡慢慢變幻,帶著審視的目光迫人,「為什麼?」
一個話題引來的試探,兩人悄無聲息的進去,我試探他,他也試探我。除去夫妻身份,兩個不同的勢力陣營,各自心底清明。
凡事沒有絕對的利益與統一,該來的終究會來。
看似平靜的家族和看似柔情的丈夫,若一切捅開,背後又是如何。
這屋子周圍早已蔽了人,我自己能發現的有四處,上官若風能發現的只會比我更多。兩人默契的對這個視而不見,只是拋出來要面對的問題,卻不得不面對。
若必然要選擇一個……
心底隱痛。
上官若風仍在等著我開口,這次極有耐心的看著我沉默,目光淡淡掃在我臉上,面上風輕雲淡。
上官堡不需要一個總以娘家利益為先的堡主夫人,殤清宮不需要一個有異心的宮主。選擇一個,必然會背棄另一個。選擇一個,另一個必然放手。
我張了張口,卻發現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他眉目含笑,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聲音溫純,「不急。」
聲音繚繞進耳裡,五指緊握,手心裡已全是汗。
再開口時,語音乾澀,「我……」
他低眸看我,耐心等我說完。
我深吸口氣,抬頭,伸手用力拽住他的衣襟,一瞬不瞬的盯著他,「我若真心待你,你會不會真心待我?」
類似的話從前問過不少,但沒有哪一回似這般真真摯摯的問。
他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被我拽得死緊的衣襟,身後撫了撫我僵直的背脊,「我自然待你好。」
他沒說待我真心,只說待我好。
明明是聽起來差不多的回答,意思卻全然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緣故,身子微微發顫,我咬著唇看他,「上官若風,你做的事情我不過問,沒有原因。」
「哦?」似漫口隨意一聲,卻迫人非常。
他就像那令人沉迷的罌粟花,明知有毒,卻經不住一點點的溫存誘惑,只想靠近,再靠近,一點一點的沉淪進去,不想甦醒。
我埋進他的懷裡,「我是你妻子,就會一心一意,你的事,我即便不知道緣由也總會支持。」
他一手將我攬得更緊,另一隻手用五指纏著我散落的發,笑意輕輕:「傻月兒,總讓我欣喜得很。」
耳裡聽到屋子周圍暗人飛速從四方退去,心底一涼。
四面八方湧來的寒意,透過衣襟,穿過皮膚,刺入骨髓。
我埋在他懷裡,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什麼也不願意再說,四處湧來的酸澀卻瞬間把我吞沒。
身子還在發顫。
眼下突然被他手指一探,輕鬆疑惑的語氣,「怎麼哭了?」
這才驀然發覺,眼前水霧朦朧一片。
被他一提,淚水終於奪眶,再止不住。
家族與他,我選的是他,我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對是錯。不知道他會不會在得了我的承諾之後轉瞬將我丟開,也不知道他待我有幾分真,就這麼把自己給交出去了。
今日之後,殤清宮會有如何動作,我再不敢想。
只是這一步走出,我便再也回不了頭。
眼前白衣明晃晃的映在眼前,不斷揉進我的眼裡,緩緩地,慢慢地,進到心中。
再也忍耐不住的抱緊他,貼近他,像深海船翻,海面波濤洶湧,抓住一塊浮木般緊緊抱住,魂不守舍,口中喃喃,「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他只是笑,輕輕吻上我的額頭,「誰說你什麼都沒有?你還有我,還有清兒,堡主夫人什麼都有。」
他將我橫抱起,走入床幃,將我輕輕放在床上。
片會兒,床簾落,衣帶解。
我任著他層層除去我身上衣服,我只盯著他,看著他,目光不移開。
他輕輕吻去我眼角淚水,一路往下,一點點的吻從耳畔到脖頸,再一路細細往下,帶動一片片酥麻陣陣輕輕……
他的手游移在我身上,動作緩慢又細緻。
酥軟的感覺慢慢流遍全身,柔得似水,軟得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