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鬧氣,沿著原路返回時,所有人見了我俱遠遠繞道或屏氣凝神垂眸退步,不敢惹我。有些個膽大好奇的,隔得遠遠小心抬頭覷我,撞上我的眼神,立即低下頭去。
正午陽光明媚,照在身上卻沒什麼溫度。
長廊腳下是厚厚的積雪,屋簷頂上亦是白幕一片,間或吹來一兩陣風,透過本就單薄的夜行衣,面上不露聲色,衣服底下已是通體寒涼。
腦海閃過那件通紅的衣服,頓時火氣上湧。足下使力,對著長廊腳下的一層積雪就這麼踢去——
「啪——」
雪打到了正巧經過的男子身上。
尤末拍了拍身上的雪漬,見著我,面上微微錯愕,轉瞬一笑作揖,「見過夫人。」
目光掃過他腰間的佩劍,想及昨晚被那人毀掉的一雙銀爪,目中一沉,冷哼了聲,轉頭就走。
「夫人留步!」
身後腳步聲切,衣袂帶著風響,再次轉身時,人已到了近前。
我疑惑開口,「怎麼?」
男子俊朗的面上仍然帶著恭敬的笑,那目裡光芒微閃,轉瞬便消無蹤跡,換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天氣寒冷,夫人這身打扮……」
我冷冷睨他一眼,「你有意見?」
「屬下不敢。」尤臨的頭微微低著,「屬下曾見堡主破曉十分出門,臨近午時的時候回來,為夫人帶了件衣服。」
我倏地皺起眉頭,「多事!」
面前男子面露驚愕,「堡主五年前特意尋得蜀地最好的織造師傅按照夫人的尺碼專門定制,親選圖案和顏色,直到近日才完全趕製完工。嗯……夫人不喜歡?」
心驀地重重一跳。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男子愣了愣,「屬下方才說……夫人不喜歡那件衣服?」
「不是這句!」驀地焦躁。
「厄……堡主五年前特意……」
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似是被高高提起,轉而又直直下沉,腦海裡突然變得一片空白,然後又轟的一聲炸開。
他說,五年前,那人特意為我製衣……
五年前……那時,我懷著清兒,幾乎天天和他置著氣,不是他不入我的房,就是我把他鎖在門外……
恍然間,好似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敢想下去,這種酸酸漲漲的感覺變成細細的綿針刺入皮膚血脈,我的手忍不住輕輕顫抖,打碎了的浮光掠影,慌亂一片。
在所有人奇異目光之下,飛奔又回了議廳。
門窗緊緊閉著,心底繚亂難耐,我站在門口,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的推開了門,進去,再小心的把門掩上。
房內靜得很,沒有一點兒聲音。地上繚亂一片:破碎散開的桌子,斷開的硯台,狼藉的書、紙……還有那仍舊躺在地上鮮紅刺目的衣。
白衣男子坐在主位上,手搭著椅子扶手,面色陰沉得厲害。
聽到門開的聲響,他瞥過來一眼,見到是我,目光隨即移開,冷冷一哼。
他仍在氣頭上,薄唇緊緊抿著,冷如寒刃。
我心底忐忑不安,小心覷他,輕聲細步走過去,撿起地上的衣服,小心的抱在懷裡,再開口,聲音早就沒了底氣:「……我……」
只開了一個字,便再也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抿了抿唇,朝他走近些。
他只是瞟我一眼,什麼也不說,從椅上起身,朝門外走去,擦肩而過,我被撞得有些踉蹌。
發愣的瞬間,人已經到了門口,就要開門——
我連急轉身,「等等!」
他動作沒有絲毫一頓。
我快步跑過去,在門開的瞬間,外頭光線從小縫透入時,身子飛快的擋住門,將開了一小半的門再壓回去。
「讓開。」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我咬著唇,僵直了背脊,「不讓!」
「讓不讓!」這一句的聲音比之前的大,涼意凜凜的直逼眉目。
心底微微慌,手裡的衣服抱得緊了些,死抵著門,倔強說著,「就不讓!」
他目中一寒,隻手就來推我。
我早一步知曉他的動作,在他動手的瞬間,我飛快的扯住他的袖子。
「鬆開。」
「不松!」
「鬆開!」
「就不松!」我將他袖子拽得更緊。
他掙了幾次,沒有掙開。若再用些力,只怕袍袖會被扯爛。他停了動作,目光在我懷裡一落,冷冷諷刺,「不是不要?」
我被他這話說得一噎,厚著臉皮,「剛剛不要,現在要了!」
他嗤笑,面上清冷淡漠,似萬年冰山,透著陣陣嚴寒。
心下慌亂無措,攥著他衣袖的手握得更緊,禁不住底下頭去,「對不起……我錯了……」
話剛出口,這才驚覺聲音纖細如蚊,面上隱隱發燙,慢慢的如似火燒。
「……我不該朝你發脾氣,今天的事,是我不對,嗯……你總不能連個認錯的機會都不給我吧……」
我謹慎微微抬頭,恰巧與他冷冷投來的目色碰上,其中鋒芒凌厲深刻,頓時頭皮一麻,避開他的目光,將頭低了下去。
他沒說話,房裡靜得厲害,毛骨悚然的冰涼意味,手裡緊張的將他的袖子扯得更緊。
聲音喃喃,聲音細的恐怕只有我自己才能聽得到,「你也知道我性子躁了點,又易衝動……」
我說話時,他微微側過了臉,似有不耐,眸似冰玉之寒。
聲音再弱,「可是……有些事情,你不同我說,我又怎麼會知道……」
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房內又陷入一番詭異的安靜。
「說完了?」他清清冷冷。
我抬頭看他,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移到我拽著他袖子的手上。
我連忙將手鬆開,順便小心的撫了撫上面被我拽出來的皺褶。
他飛快的抽回袖子,開了門,不再看我,冷冷走出去。
大開的門,透進大片金色陽光,刺得人眼睛疼得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