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停車!」我匆匆忙忙地大喊著。
「不到站不能停車。」司機板著臉說道,然後繼續平穩地加油。我立刻衝到車廂前面,拿出十元錢來遞給他:「就停一下,我有點事!」司機這才一腳踩下剎車,邊接過錢來邊說:「我不是衝著你的錢啊,我是看你確實有急事……」然後把錢裝進口袋,接著打開了車門。
我飛奔下去,司機的聲音在身後飄來:「最多等你五分鐘,就是拉泡屎也夠了!」
下了車,我直奔街角。周墨似乎沒想到我會下來,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我衝過去攤開雙臂將她抱住,欣喜地說:「你是來送我的吧?」周墨似乎愣了一下,說道:「對啊。」
我放開周墨,抓著她兩邊肩膀說:「我就知道你不會和他們一起對付我的!」
周墨愣愣地看著我:「你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自信?」
我開心地說:「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
「只是好朋友這麼簡單?」
「嗯……」我猶疑著說道:「那是好哥們?好兄弟?在北七除了葉展,我最信任你了!」
周墨的身體似乎晃了一晃,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了。我奇怪地問:「你怎麼了?」
「沒怎麼啊。」周墨笑著,可我總覺得她那笑容有些發苦:「快回家吧。等開了學,我們就不知是朋友,還是敵人了。」
「啊?!」我驚愕地看著她:「為什麼呢?是侯聖朔逼你的嗎?」
「沒有。」周墨搖了搖頭:「沒有任何人逼我。只是我們七龍六鳳是一個整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浩,我們的關係還沒有好到讓我和哥哥姐姐們撕破臉的地步,你明白嗎?」
我怔怔地看著周墨,心裡沒來由的升起一股悲涼來。是啊,我不過和周墨相處了兩個多月而已,她和她的哥哥姐姐們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了……相比之下,我算得了什麼呢?
「再見。」周墨的嘴角輕輕撇了撇,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轉身而去。
我正看著周墨的背影發呆,身後傳來公交司機咆哮的聲音:「再不回來我就走了!」
我只好轉身而去,未走兩步,卻聽身後一聲:「王浩!」我又轉過身來,之間周墨正朝著我飛奔而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周墨已經撲進我的懷中,朝著我的唇吻了過來。
稍縱,即逝;淺嘗,輒止。
只是那麼輕輕點了一下,周墨的身體已經退開來,離我足足有三四步遠。我驚訝的發現,她的臉上已經佈滿淚痕!這個場景何其熟悉,那一次在老湯鴨煲,我用手撥開重重的霧氣,見到的也是這樣一張佈滿淚痕的臉!只是那一次,我還以為是幻覺!
「王浩,再見。」周墨說完這一句,才轉身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直到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那個有著一頭酒紅色短髮的女孩,最終消失不見。可是她的那句「王浩,再見」和那輕輕的一吻,卻仍在我心間縈繞不止,纏繞不休。
直到很久,我才木然地轉過身,公交車也已經不見了。我沿著馬路走到下個站點,等到一輛駛往東關鎮的公交車,上了車隨便找個空位坐下,思想已經完全的處於一片空白。
不知多久,售票員在催著東關鎮的下車,我才頹然地下了車,看著週遭熟悉的一草一木,沒時間去傷春悲秋,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依然是那一片貧民窟,低矮的平房排列有序,走著走著,突見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傴僂著背,手持一把掃帚掃著大街。我記得母親說過她會找一份清潔工的工作,沒想到這麼快就做了起來。
「媽!」我叫了一聲,快步走到母親的身前。母親轉過頭來,面帶驚喜地說:「浩浩,你回來啦!」母親穿著藍色的清潔工制服,持著掃把的手上戴著一對破了洞的手套,好幾根手指都突了出來。多日不見,母親的白髮又多了一些,臉上更是平添了許多滄桑。
「媽……」我的心裡一陣疼痛,同時下了一個決定,一定要盡快賺錢,讓母親盡早擺脫現在的局面。「浩浩,你快回家,外頭冷。你餓了吧?我掃完這條路就回去給你做飯。」母親推著我,把我往家的方向趕。我一把奪過母親的掃把,「媽,您歇歇,我來幫您掃!」
「哎,這怎麼行,你將來是要考大學的,怎麼能幹這個呢……」母親又來奪我的掃把。
「媽!」我推開她:「這和考大學有什麼關係。您每天夠辛苦了,就讓我替你掃一會兒吧。」
母親這才罷了手,站在一邊看著我掃著,同時指揮著:「這邊這邊,那邊那邊。」
路上其實不髒,就把余灰掃掃就行了。我一邊掃,一邊和母親先聊著。
「我爸呢?」
「出去打工啦,說是在工地上找了個活,每天能掙五十塊錢呢。」
「在哪兒啊?」
「在北園。」母親說:「他一直沒去找你,說是也沒個體面的衣裳,怕去了學校給你丟臉,不能讓你的同學看不起你。」
我的心裡更疼了,嘴上卻說:「有什麼呀,他顧慮的也太多了,同學們哪會因為這個就隨隨便便看不起我的。」實際上現在的學校還真是這樣,學生們相互攀比,誰的父親有錢,誰的父親當官,立刻就能與眾不同,在同學之間趾高氣昂的;而那些父親是一般老百姓,或是家庭條件堪憂的,在其他同學面前就抬不起頭來。這種情況在學校裡尤甚,因為大家都是少年心性,也不知收斂自己的言行,一切都是**裸的,比社會還更加殘酷。
母親又問我:「這次就放寒假了吧,考試考的怎樣?」
我早就想好怎麼答了,便說道:「考試的時候正好拉肚子了,就沒參加考試。班主任說開了學再補考就行。放心吧媽,以我現在的水平,考進班裡前三絕對沒問題。」這話說的倒是沒有吹牛,在北七的那個班裡,考進前三是很輕鬆的,若是在城高就沒這樣的把握了。
母親笑成了一朵花:「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本事,是金子無論去了哪個學校都會發光的。」
看著母親開心的樣子,我心裡反而慚愧起來,連忙轉移了話題:「爸什麼時候回來?」
「要到年底啦。」母親說:「現在是冬天,工地上已經停工了,他就是負責看看廠子。」
掃完了母親負責的區域,天空已經擦黑了,我和母親提著工具回家。到了家裡,母親也沒有休息會兒,張羅著給我做飯,不一會兒就給我捧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掛麵湯,碗底還臥著兩個荷包蛋。反觀母親,啃著饅頭,就著鹹菜,還笑瞇瞇地說:「我習慣吃這個啦!」
我一把將母親的碗奪過來,把掛麵湯放在她面前,轉過頭就狼吞虎嚥的吃起來。「你這孩子怎麼……」母親想把碗換回來,我自然不肯,三口兩口就把饅頭吃完啦,轉過頭說:「我吃飽啦,媽你快吃吧。」然後便打開電視看了起來。母親沒辦法,只好去吃那掛麵湯。
我看著家裡已經有十幾年歷史的小彩電,再看看因為年代久遠而微微發黃的衣櫃,還有那張最多只能擺下四個菜的餐桌……家裡很冷,現在是冬天,只能靠燒煤球取暖。客廳中央擺著一個火爐,我過去打開蓋子一看,裡面一個煤球已經奄奄一息。我不動聲色拿起火鉗,添進去一個煤球。實際上我也知道,無論火爐燒的多旺,這個家始終是冰冷的,因為四周的牆壁都透著風,熱氣根本聚攏不住。自己家蓋的房子,當然不如樓房裡暖和。
我把火爐的風門打開,讓煤球能夠快速燃燒一些。母親看到了說:「這樣費的快呀!」
我背對著母親,很努力很努力的才沒有哭出來。我得忍著,一定要忍著,父親不在,我就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媽,把上次爸中獎的那五萬塊拿出來,買套樓房住吧。」
「不行不行。」母親立刻否決了我的意見,「那是要給你上大學用的。」
「我上大學也花不了多少錢啊,再說我還能勤工儉學呢,現在大學裡都興這個。」
「還有娶媳婦呢。」母親說:「別跟老張家那孩子一樣,都三十多歲了還沒娶上媳婦,不就是因為沒錢嗎?」
我哭笑不得地說:「我才多大啊。我現在才上高一,就是考大學也在三年以後。上了大學又得四年,再出來工作幾年,這就差不多十幾年過去了,您也太著急了吧。再說了咱們又不是不掙錢了,以後說不定我能賺大錢呢!」
「這叫防患於未然。」母親說:「反正那五萬塊錢不能動,那是咱家的老本。」
我知道自己是說不過母親的,他們這代人窮了一輩子,根本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過著生活。我摸摸自己的口袋,那裡還裝著八千塊錢,一定要想辦法交給母親,讓她能夠減輕一些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