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先生知道我們的事?」我步步追問。
「不知道,他是個……只關心自己的人。」史迪文瞇了瞇眼睛,「我也才為他做事不久。這次拜託他幫你,他只當是我捅了什麼簍子。」
「捅了什麼簍子?」我效仿史迪文,也瞇了瞇眼睛,「這個說法倒也恰當。要不是你,單單于小界一個人我是可以阻止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的。媲」
「我相信你可以,你太可以了。私下對他一投懷送抱,求他在人前不要令你難做,萬事大吉。」史迪文諷刺地逞了口舌之快,還不解氣,伸出食指猛地端了一下我的下巴,認真地,「我以為我們用中文溝通是沒有障礙的,我說過,誰都行,唯獨他不行。丫」
我被他這一端,兩排牙齒一震,不禁一臉苦相。
不等我反駁,史迪文補充道:「他的事,我們要好好談。我會盡快再找你。」
「那個……喬先生,你並不欣賞他,是嗎?」我執拗地又繼續了剛剛的話題。
「那也並不影響我為他做事。賺錢,我只是為賺錢而已。」
而後有一會兒,我和史迪文相對無言。這並不是個談心的好地方,但我們一旦談下去,像是會無休無止。
史迪文要結束它。他歎了口氣,張開手臂:「你今天話尤其的多。你還有多少問題?或許我可以再抱你一會兒。」
於是,對話就這麼結束了。
我讓史迪文先走。他無所謂地說,先走就先走,你儘管考查我。
他和汪水水去搭了出租車,二人倒是有說有笑,但也僅限於有說有笑了。如他所言,她並不是他的女朋友。
我獨自開回了那輛大紅色奧迪,它並沒有如期接上它的第一任主人。
我在途中便等不及地,給羅某打了電話。好一陣皮毛之後,我套出了話:汪水水目前仍效力於宏利外匯,幾年如一日地穩坐司花的寶座。羅某字裡行間的,還額外傳達給我了另一個信息:汪水水人美心更美,男人一見就愛,女人多見幾次,一樣會愛。
姜絢麗也還在宏利外匯。她倒是不用我套話,我封筆了我的微博,但偶爾還是會看看故人的。姜絢麗的微博沒有任何噱頭,但跳沒跳槽的,還是一目瞭然。
外匯這個圈子,小公司多如牛毛,可論具規模的,可選擇的範圍就小之又小了。而不幸如我,還相繼將北京的宏利和上海的安華變作了禁地。
由喬先生和史迪文賜我的尚方寶劍,我只有高高掛起,不得使用。在我以為,皇親國戚並不比平民百姓來得自在安康。
於小界和於澤倒是乘同一班航班回京的。至於鄭香宜,故意比他們早了一班。
她自有她的說法:「我說了,我只是於澤的幸運女神,沒別的。」
這一站,於澤摘得了第二名,而他賽前的目標也無非就是殺入前三,所以這下他是超額達標了。至於這超額的功勞,他認為是鄭香宜的,鄭香宜也認為是自己的。
我卻對鄭香宜指出:「那是他勤學苦練的結果好不好!你們打著幸運女神或是吉祥物或是什麼別的的幌子來『幽會』,真是空前絕後的有創意。」
周綜維去了機場接鄭香宜。
他第一句話就是:「何荷的房子沒事兒了吧?」
他的語氣充滿怨艾,但鄭香宜若無其事:「嗯,沒事兒了。」
在這之後,兩個人就話話家常,訴訴情衷了,誰也沒有提及於澤一句。在這方面,周綜維還遠遠不如當年的鄭香宜,他孬種地選擇睜一眼閉一眼,迫不得已時,兩隻眼都閉上也無所謂了。
在回去上海請辭的前三天,我意外地,有了一條後路。
那一年,秦媛被扣上「引誘未成年人」的罪名,雖沒有定罪,但在接受審查的過程中,也不免心力交瘁。至於宏利外匯,雖不會開除一個沒有被定罪的員工,但從始至終也沒做出護犢子的壯舉來,所以事後,秦媛請辭了。
而後,毛睿被這麼一激,反彈了。他大手筆出資,索性幫秦媛另開了一間外匯公司,取名「瑞元」,分別是睿和媛的諧音。
秦媛公事化地致電我,代表瑞元外匯邀請我加入。
上海方面,安華外匯允給我的假期期滿,而我故意拖了拖,一聲不吭地在京曠工。如我所預計的,他們默許了我的為所欲為。換言之,從今以後,我不再是我,也不再有功過之分,但凡他們還敬喬先生的薄面,我大可以依山傍水好風光。
這下,我去意更決。
回上海請辭的前一天,於小界事先也沒有隻言片語,就直接來找了我。
我帶著何翱下樓,要去我爸媽家。於小界等在樓下,坐在他的奔馳小跑裡。
於小界下了車,沒說話。他的嘴角還有些淤青,不明顯了,無礙他的俊俏。
我沒有給厚福線索,只說:「厚福,叫人。」
「叔叔。」厚福彬彬有禮,頗有教養。
果然,他的一聲「爸爸」還真不是任誰誰都擔當得了的。
而後,我將厚福送到了我爸的膝下。而我,和於小界去做了他們有錢人常做的一件事。於小界說,他會讓嘿攝匯重張,今天選址。
「可以的嗎?」我意外。
「可以兼顧的。」於小界單手駕駛著小跑,車速極快。
「為什麼?」我繫上安全帶,並且提醒他,「你,要麼也繫上,要麼就給我慢慢開。」
「你幫我系吧。」
我尚不習慣他的「狡猾」,沒有從命。
於小界偏過頭,對我笑了笑。他變化再大,也並不包括他的笑,那彎彎的眼睛,大概等他一百歲了,或甚至是大善抑或是大惡,也會如初的和煦。
接著,於小界說:嘿攝匯是為你何荷而重張的,因為你對它抱有遺憾,所以我會讓它復活,我不會讓你抱有遺憾。
我肩頭一沉:「為我?那……大可不必。」
於小界自然地改了說辭:「一半而已,另一半,為我自己。」
於小界帶我去了四五處的店面,明顯地,都是提前打過招呼的,每一處的業主都畢恭畢敬。於小界並不刁難,但惜字如金,令他的貴氣和優越感是自然而然的。可偏偏,他「刁難」我,最終一句話總會落在我的頭上:何荷,你覺得這裡如何?
在這四五處店面之中,還包括了嘿攝匯的舊址。如今那裡是一處小型的寵物診所了。
於小界問我:「你說,我們在哪裡放手,就在哪裡找回來,這樣好不好?」
診所的主人被店面的業主牢牢擋在身後,不得反對。業主滿臉堆笑,像是但凡我點點頭,下一秒他就會將每一隻病貓病狗扔到大街上去,嘿攝匯即日便可就地復活。
我到了極限,拽上於小界便走:「這些……都不關我的事。」
於小界也不爭辯,將我塞上車子,駛走:「你什麼時候回上海?」
「明天,」我插了幾下安全帶,沒插進,放棄了,「辭職手續總要辦一辦,無論如何也不好就這麼撂挑子。」
「辭職?」這次換於小界意外了,「安華還是有人為難你?」
「不,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察覺,「可……你怎麼會這麼問?」
於小界的手機又是頻頻閃耀,他關了機:「我有對安華的決策層好言交代,我以為,不會有人為難你。」
我無言以對:原來,我不光有喬先生和史迪文賜的尚方寶劍,還另有於小界賜的免死金牌。他們雙劍合璧,我便是萬無一失。
「回北京發展?」於小界臉色鬱鬱,像是並不歡迎我。
這個問題我沒有回答,因為我也根本還沒有答案。我直接讓於小界送我歸返。臨了臨了地,他功虧一簣,問我:「你是因為他而回北京嗎?」這個「他」,他指的是史迪文。
而我裝傻歸裝傻,話卻是真話:「是,就是因為他,我就是因為我爸而回來的。我知道我的每一個重大選擇,都會被他左右,我也知道我太沒有自我,可這也無可厚非啊,他……是我爸啊……」
我堅持要帶著何翱一同回上海,原因只有一個:我從來沒有和他一日不見過。而我媽則代表我爸,要將何翱留下。她自然也是好心,一來,我一個人途中不至於太多牽絆,二來,反正我也是去去就回,何翱留下等我,的確是最佳的選擇。
但我還是堅持帶走了他。我爸淌著口水發了脾氣,他腦子不靈光了,說什麼也不相信我們去去就回的「鬼話」,以為這一別,又將是一年半載。我耍了詐,我說咱們讓何翱來決定吧。
一邊是爺爺奶奶,一邊是媽媽,何翱自然選擇了我。
然而,然而,打死我我也未曾預計到,我會在北京機場……和他失散。
我不過是去三米之外推了一輛行李推車來,何翱便不見了,憑空消失了。我原地打轉,轉了三圈,或者更多,四下一無所獲,頓時從頭到腳打擺子似的,抖得停不下來。我從第一聲就喊破了喉嚨:「厚福!」我一聲聲地喊下去,胸腔裡像是漲潮般湧入海水,腥鹹,瀕臨爆裂。
旁人投來各式目光,但無一有所作為。機場的工作人員紛紛而來,我隨手便揪住一個:「封鎖!給我把機場封鎖!」
詢問聲重重疊疊,男孩女孩?幾歲?多高?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我卻恍惚地倒退回我誕下他的那一天:他被送到我面前,不堪一擊的,皺巴巴的,像隻猴子,哪裡有穿衣服。
我跌坐下去,手機就在皮包裡,但我抖得拿不出來。有個工作人員代我拿出來,還有其他的各司其職,警務人員和醫護人員也相繼而來,一切的一切多麼井然有序。我在手機上摸索了好一陣子,才撥出了史迪文的電話。
而又是好一陣子,他才接,無比慵懶地:「喂?」
「厚福不見了……我在機場,厚福不見了!史迪文,你馬上過來好不好!」我已蜷作一團。
然而,然而,史迪文那邊卻傳來一陣陣女人的嬌笑聲。縱然,我的四周人聲鼎沸,甚至還加入了警笛聲,那嬌笑聲還是衝擊了我的耳膜。
「打給姓于的,」史迪文漠然地開了口,「你馬上打給他,讓他幫你。」
我大喊:「我要你幫我!」
「何荷,你聽我說,」史迪文當我是包袱,是蛇蠍,是絆了他好事的絆腳石,他好不推托,「我幫不了你。你打給姓于的,打給於小界,他有錢,有人,他對你百依百順,他會竭盡所能地幫你。」
「可你才是厚福的爸爸!」我還在死纏爛打。
「我再說最後一遍,聽不聽由你。打給於小界,馬上。」語畢,史迪文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