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車是來不及了,我雙手撐住方向盤,全力迎戰。可那哪裡是天雷撞地火,不過是紋絲兒的一下下。
於小界長吁了一口氣,當即下車,俯身看了看兩輛車親吻的效果。他走過來,頃刻呆若木雞。親吻上一輛噴兒新噴兒新的奧迪,按理說算得上大凶下下籤了,可偏偏,還是我何荷的奧迪。
我收回雙手,下了車,對於小界假惺惺地一笑,便撲到車尾:「於四公子好車技啊。丫」
要說不心疼百分之百是假的。這車我留不留下的還懸而未決,留下,我還沒踩過油門,它就要送修了,不留下,史迪文要目睹了送修記錄,我反過來還得賠償他一筆精神損失費,他要不獅子大開口他就不是史迪文了。心疼,疼得我頓時渾身牙疼。
「怎麼是你?」於小界可不在乎錢。他在乎的是我媲。
「怎麼就不是我?」我毛躁,「你不知道是我?那你撞什麼撞啊?」
「我不知道!我這車……剎車不靈了。」
「啊哈,那幸虧是我,要是萬丈深淵,你還不一命嗚呼了。這麼說來,我也是你救命恩人了。」我一肚子氣。
「新買的?」
我愈加運氣:「哪怕……你哪怕等我先兜一圈兒的啊!」
於小界還是他一貫的扮相,格子襯衫,細皮嫩肉,因青春而正直,因富有而乾淨,乾淨得讓人自慚形穢。他目光如炬,在我臉上烘來烤去,烤得我埋下頭去。
於小界掏出電話:「我會聯絡保險公司。」
我按下他:「不急。」
我像個交警似的指揮著於小界倒了車,隨後端詳了奧迪的傷勢。輕傷中的輕傷,不至於有鈑金活兒,刮了指甲印似的漆而已。我當機立斷:「私了吧。」
「私了?」於小界訝然。
我心頭小算盤打得啪啪地。這車留下的話,何時修,修不修,於小界身為肇事者會對我百依百順。不留的話,我將對史迪文瞞天過海,一旦歸還,死不認賬。
「找我什麼事兒?」我勇於面對。撞車風波和這樣的當斷不斷相比,不值一提。
於小界從麵包車的後座上抄出一隻女用錢包,「你同事的,落在我那兒了。」
那是姜絢麗的錢包。
我仍埋著頭,對水泥地幽幽地翻了個白眼。我是該和姜絢麗交交心了,光這麼當不痛不癢的飯友可不行,不然她還當飯友夫,可以撲了呢。
我接下,便要告辭。
於小界毫無新意地喚住我:「何荷你花花腸子可真多。」
我又向前走了兩步,想想還是不甘心,回過頭:「你什麼意思?」
「不是說再也不見嗎?那何必讓你的同事和我見了又見的?還要給我介紹生意來?」於小界鑽回麵包車,陰鬱郁地,「我和你不一樣,我不妨和你直說,我和你的同事見了又見,是因為我想你,我允許她給我介紹生意,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想你。」
於小界說著就踩了油門。我沒教養地一伸手,指著他:「停下,你給我停下!」
那麵包車的剎車果然不大靈光,車子顫巍巍地滑溜著。
我追上去:「一,姜絢麗不是我派去的,她和你見了又見,和我沒一毛錢關係。二,她給你介紹生意,是她的功勞,我攔她還來不及呢。三,這錢包更不是我的把戲,腿長在你身上,你大可以送到派出所,還能榮獲拾金不昧的稱號。」
於小界看都不看我一眼,臉色鐵青。也對,我這刀子嘴刀子心的女人,多看無益。
而我的刀子心還時鈍時鋒利:「再者,我花花腸子是挺多的,但從來沒對付過你。我也不妨和你直說,我也挺想你的,所以以下的話是我的切身經驗,於小界,想就想唄,沒什麼大不了,不必非付諸行動,忍一忍就會過去。」
堂堂於家四公子,含著金湯匙呱呱墜地,家教出眾,俊美可人,更可貴的是他還有一顆純良善心,為人謙謙有禮。活到當下,他哪裡碰過我這樣又尖又長又巨毒的硬釘子,如此一來,他會更對我欲罷不能也是大大的有可能。可我又能如何?不拒絕?投懷送抱?可我……是個孕婦啊。
「說完了嗎?說完了我走了。」於小界回回敗給我。
「最後一句。這車淘汰了吧,它叮光叮光四面漏風我不反對,可剎車不靈了我不能不管。」
我的這句話,儼然一顆小火星兒,落在了於小界厚撲撲的死灰上。
「反正你再也不會坐了,你管得著嗎?」於小界挑釁我。
「是,要是這絕命麵包車,我打死也不會再坐了。」
「那要是捷豹呢?」
「我……」我真是大發慈悲,「我可以考慮看看。」
就這樣,於小界走了,他順從地棄了車,打車走了。臨走之前,他和我說姜絢麗那邊,倒像是頻頻試探的,不過他打了八卦連環掌,什麼也沒說,既沒說和我好著,也沒說和我不好。總之,他才不會出賣我。於小界也沒有久留,畢竟我還是我,身懷「絕技」的我,無法和他纏纏綿綿到天涯。
週六早上,我站在鏡子前如癡如醉。鏡子裡的我,小腹微微凸起。
那是我的大壯。他在無聲無息地生長了三個月之後,隨著春天的到來,漸漸嶄露頭角。他在我的子宮中,直面史迪文對他的歹意,不介意於小界對他的介意,自顧自地茁壯生長著。
我咯咯咯地笑出聲來。
這時,表姨打來電話:「小荷!救命呀,香宜和綜維分手了!」
「表姨,呵,別急別急,二十一世紀人均分手次數在八次以上,出不了人命的。」我也只好先安撫安撫。
我相對於表姨的最大優勢便在於,周綜維不接她的電話,但是接了我的。電話裡,周綜維向我闡述,說鄭香宜翻了他的手機,翻出了幾張他和程韻伊逢場作戲時的「劇照」,所以,提出一刀兩斷。而這會兒,鄭香宜去向不明。
這決裂的路數倒也平常。十對戀人中,少說有半打會偷窺對方的手機,若查出來個蛛絲馬跡,便一發不可收拾,若沒查出來,便伺機再查,直到有所收穫。
「求婚吧周綜維。」我當它是一大契機,「你求婚,香宜會答應的。結婚後你浪子回頭,天下太平。」
周綜維默默不語。
「求,還是不求?」我下最後通牒。
「你容我些時間想想。」
我掛斷了電話,不再當牆頭草,鐵了心地要扎根鄭香宜這邊了。
找到鄭香宜並不費力。她瞻仰了s形的程韻伊後,便只有兩條路可選,一,健身房,二,自助餐廳。我先去了她有辦卡,但辦了約等於沒辦的那間健身房,從器械,到鋼管舞,天天向上的人群中,不包括她。繼而我在她有辦卡,且一辦再辦的那間披薩自助餐廳,找到了她。
周綜維說的倒也有道理,鄭香宜貪嘴倒不打緊,若貪魚子醬或是鵝肝,還能上上檯面,偏偏是這樣五十八元吃到死的餐廳,她年復一年地死忠,好不愴然而涕下。可道理歸道理,周綜維如此一招致命的「原則」,不可原諒。
我替鄭香宜擦了眼淚又擦嘴,擦了嘴又擦眼淚,問:「是非結婚不可嗎?光談戀愛不行嗎?要是非結婚不可,回頭我帶你相親去。」
週一,我穿了新裝,娃娃衫的式樣綽綽有餘地掩飾住腹部。
我將姜絢麗的錢包物歸原主時,她倒沒什麼不妥,只說瞧瞧我這腦子,謝了啊。我沒有挖空心思去想她的心思,畢竟一想到於小界的可信,我便穩如泰山。
出了培訓部,我碰上了汪水水。在白班時間碰上上夜班的她,我來不及自控,臉上好一陣耷拉。
汪水水是來辦理有關交易佣金的收入手續的。所謂佣金,是指客戶每進行一筆交易,宏利返還給相關員工的某種比例的獎金,旨在鼓勵交易次數。汪水水這一類見習交易員,像是身兼客戶和員工雙重身份,所以自己交易產生的佣金,理應歸她自己所有。
她今天穿了白色的長褲,淡紫色的襯衫。淡紫色,它彷彿一下子抖落了面紗,鋪天蓋地而來,哪哪都是。
汪水水落落大方。我卻是莫名地賊眉鼠眼,到了還是賊著了她白色皮包上的一隻金字塔掛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