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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底的時候,居於魏州的河北招討行轅收到了義武節度府的公文,這次王處直在公文中說,經過詳細瞭解,這確實是民間商賈的行文,姚記商舖是柳城的一家字號,專事修路築橋,平州至柳城的官道就是由姚記修築的,而姚記依靠在官道上設置關卡來獲取收益,這三座橋也同樣將照此辦理。
王處直問,是否仍要予以阻止。
這次袁象先猶豫了,因為隨同公文而來的,是他派往義武的幕僚,這位幕僚親自回到了義武。
「他們說要和某做生意?」
「大郎,對方確實是這麼說的,他們想在深州開設互市,和咱們袁氏做生意,同時並與各地商賈做些往來。」幕僚出自袁氏,是袁氏的老家人,袁象先是袁氏嫡長子,故此以「大郎」相稱。
「對面是誰在做主?」袁象先問。
「姚記東主牽線,來談事的兩個掌櫃,一為王氏子弟,一為李氏家僕。」
「王氏?李氏?」
「正是歷任瀛、平、儒刺史的王氏和太子少師李氏,據說高氏和趙氏也都參與其中。」
「白馬銀槍高氏?右武衛大將軍趙氏?」
「正是。」
聽說其中還有高氏和趙氏參與,袁象先不禁來了興趣。這些都是幽州世故豪門大族,在河北地區底蘊深厚,和他們做生意,往來數額必定十分龐大,其中收益不想可知。
深州地處河北中心,東北是盧龍、西北是義武、西南為成德、東南又鄰魏博,乃四戰之地。可以說。這既是一個連通各鎮的緊要樞紐,又是一個每逢兵事便必遭兵禍的所在。自去年河北大戰後,深州為成德、魏博和義武所佔,後來劉守光依附宣武,劉知溫向袁象先大肆行賄,袁象先得了好處,便逼迫三鎮退出了深州,將深州歸還盧龍。但因為這個地方太過敏感,兼且盧龍軍內又爆發了內戰,所以雖然名屬盧龍。盧龍軍卻並沒有實際控制住這個地方。
從輿圖上看,盧龍就像一把傘,媯州、幽州、莫州、瀛州、滄州由西北向東南構成傘蓋,深州則是傘蓋下的傘柄,深深嵌入河北諸鎮的勢力範圍之內。李誠中入主幽州後,為了避免刺激河北諸鎮,也一直沒有派兵駐紮於此,駐兵的莫州和瀛州都遠離深州。
深州是在袁象先主持下還給盧龍的,袁象先當然清楚深州的現狀。略一琢磨,便覺得這個地方開設互市,是一個相當靠譜的建議。因為距各方都近,所以交通便利;因為盧龍沒有在此駐軍。所以袁象先可以名正言順的在此設鋪市易,哪怕將來被東平王知道了,袁象先也有很正當的理由應對王爺的責問。
「幽州李節度可知此事?」
「他們說,這個問題不需咱們費心。李節度那邊,他們會想辦法疏通的。他們甚至說,如果大郎想和李節度會面。他們可以找機會安排。」
袁象先當然知道,以上述豪門的實力,打通李誠中的關節不算什麼難事,但他想得要更深遠一些:「此事最好不要讓李節度那邊插手,他們和李節度如何疏通咱們不管,但咱們不能與盧龍節度府有任何一絲關係!」
幕僚歎了口氣,看來對面允諾的一筆橫財是拿不到了。不過身為袁氏心腹,幕僚自然知道王爺對待盧龍李誠中的態度,王爺舉薦劉守光和趙元德為盧龍、義昌節度使,政事堂的文告還沒送到河北,李誠中就將劉守光殺了,同時降服了趙元德,等於讓王爺在天下人面前丟了老臉,王爺當然心氣不順。別看李誠中如今坐於盧龍節度使的高位之上,但一俟平定河東和關內,將天子遷至洛陽,宣武軍必定是要再征河北的。這個時候和李誠中發生官面上的來往,豈不是公然違逆王爺的意願麼?
見袁象先還沒有拿定最後的主意,幕僚加了一把火:「他們說,李節度為營州都督時,在關外威望素著,他們可以弄到大量的皮毛、老參、鹿茸等等,大郎,這是個好機會啊。這幾年河北、河東一直在大戰之中,關外與中原隔絕多年,這些貨物都是中原缺乏的好東西,轉手之間,銀錢便是數番啊!」
袁象先心中的天枰又傾斜了一點,但他仍有顧忌:「對方想要什麼?若是兵甲軍械,咱們可不能做,資敵之跡太過明顯了……」
「這個自然,某也不是糊塗之人,某和他們說過,不做兵甲營生,他們同意了。他們想要糧食、布帛、鐵石和硝石,尤其是糧食,有多少要多少。」
一聽說對方要糧食,袁象先心裡的最後一絲猶豫終於徹底消除,要說整個河南道誰家糧食最多,袁氏如果自稱第二,沒有人敢自居第一。當年秦宗權禍亂中原的時候,因兵災之故,整個河南道被打得一片稀爛,朝廷追剿秦宗權的各路藩鎮,包括朱全忠、李克用、韓建、楊行密等等,軍中都極度缺糧,秦宗權的亂兵甚至以人肉為糜。
後來朱全忠得了袁氏鼎力相助,才解決了軍糧問題,最終將秦宗權消滅。朱全忠也得益於此,在消滅秦宗權的戰爭中正式崛起,成為可與李克用、楊行密、李茂貞等抗衡的天下強藩。
袁氏也借朱全忠之力,吞併了大量土地,成為天下一等一的豪強地主。幾乎整個宋州及汴州的大半耕地,都在袁氏名下,良田山林何止萬頃!
「糧食、布帛等等都可以給,唯鐵石不行。另外,問問對面,若能提供馬匹,咱們可以高價相購。」袁象先向幕僚道。
鐵石雖然不是兵甲軍械,卻是打造兵甲軍械的根本,屬於重要的軍事物資,袁象先雖然想做這筆生意,但卻不敢拿自己的人頭開玩笑。相比較而言,販賣糧食也是資敵,但卻沒有販賣鐵石那麼明顯,袁氏本就是大地主、大糧商,做些糧食生意,袁象先還是有這個底氣的。當然,袁象先更希望得到戰馬,如果能用糧食換到戰馬,那麼他不僅無過,而且有功,這生意做得也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思考片刻,袁象先又追加道:「還有鹽,互市之時,咱們還要提出來,盧龍產鹽,這也是咱們急需的。」
鹽分井鹽、池鹽和海鹽,井鹽多居於劍南,屬於王建的轄地,池鹽分佈於河東、河北,海鹽則在河北與淮東。盧龍之所以在天下藩鎮中牢牢佔據著天下強藩的地位,與轄內兩大鹽產地有著重要的關係,一為薊州鹽池,一位蘆台鹽場。
與盧龍相比,宣武軍轄內基本上沒什麼大的產鹽地,朱全忠之所以拚命攻打河東、河北,與這一點有很大關係。所以袁象先又追加提出了買鹽這個條件,如果能從河北獲得戰馬和食鹽,袁象先除了得到巨額收益外,必然會受到東平王的嘉獎,再花錢運作一番,將來得個節度使的封號,也不是什麼難事。
幕僚離開了魏州,帶著袁象先的囑咐前去商談。這次的談事地點就在深州,離魏州不到三百里,所以袁象先很快就得到了答覆。
對面同意了袁象先的條件,除了在互市時售賣皮毛、老參、鹿茸等山貨外,還可以適當販賣一些馬匹和食鹽,但對方同時提出,馬匹和食鹽不好弄,數量不多,為了走通盧龍節度府的關節,需要袁象先提供人口來換取。成年男丁一人可搭配三名家人,二十人換一匹馬或五十斤鹽。
袁象先立刻答允了這個條件,並且授意幕僚和對方商談細節。同時還將成德節度使王鎔、魏博牙兵都指揮使皇甫峻召到招討使行轅,親自向他們交代開設互市的重大意義——尤其是馬和鹽的換取,要求他們配合行事,號召各鎮商賈前往互市。
王鎔對此無可無不可,在宣武軍的強勢下,他自然遵照袁象先的命令來做。皇甫峻卻對此持反對態度,為了證明盧龍軍「圖謀不良」,他還舉出滄州的例子,說有跡象表明,屯駐於滄州的盧龍軍盡其內活動頻繁,隱隱有南下之勢。
袁象先滿腦子都是這一樁總價值可能超過百萬的大生意,哪有心思聽皇甫峻囉嗦,當即反駁說,盧龍軍想要購買大量糧食、鐵石,還要換取丁口,說明對方眼下處境困難,缺糧、缺人、缺兵甲,怎麼可能有餘力南下?
而且袁象先還提醒皇甫峻,不要因為仇怨而影響了大局,若是破壞了宣武軍獲得戰馬和食鹽的良機,必然要追究魏博的責任!
深州互市定於十月一日開設,每旬一次,槯場和貨倉由盧龍商賈負責建設,由深州通往各鎮的官道則由各鎮自行修繕。袁象先所要做的,就是派人回宋州,調運所需互市的各類貨物,並收集流民和乞丐,用這些人口來換取馬匹和食鹽。
為了以防萬一,袁象先還向汴州行文,直遞檢校右僕射、太府卿敬翔。在文中,袁象先表示,如今河北諸鎮四平八穩,對河東的「藩籬」嚴密堅固,根據他的精心打探,盧龍軍缺糧缺衣,丁口稀少,武備不足,全鎮萎靡,只待王爺回師之日,便可一舉蕩平盧龍小兒。同時,袁象先在公文中打了個埋伏,說自己已經通過秘密渠道,聯絡到盧龍軍內部分對李家小兒不滿的大軍頭,可以換到軍馬和食鹽。
公文送出去後,袁象先急不可耐的抓緊各項佈置,只等互市開設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