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郡
榮哥長老已經坐守燕郡四個多月,這四個月裡,他的日子過得很不是滋味。當初因為家人都在柳城之內,幾十口子都是李誠中手裡的人質,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得答允投降。可是契丹品部就這麼逐漸消亡下去之後,榮哥長老的內心很是煎熬。這幾年裡,榮哥長老是眼睜睜看著品部攻城略地,地盤飛速擴張,部族強盛興旺的,他沒想到就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品部竟然成為了他人的附庸,這種感覺非常難受。
榮哥戎馬一生,是品部諸位長老中少有的實權人物,在軍中威望素著,說心裡話,他是很不服氣的。自己手下還是四百契丹勇士,可以說還有翻本之力,他也在時刻關注著柳城,關注著李誠中的一舉一動,指望能夠尋找到一線之機,將品部重新發揚光大。
可他沒有等到這個機會,李誠中在柳城的發展勢頭非常之好,營州軍的擴充如火如荼,到了今日,已經可以用兵強馬壯四字來形容。沒有等來翻盤的機會,榮哥等來的是一紙調令,讓他將軍隊調往柳城,接受整訓,成立所謂的預備營。
接到調令的時候,榮哥病倒了。他知道,以自己區區四百人的兵力,是無法對抗李誠中一手打造起來的營州軍的。雖說營州軍主力都在小凌河流域作戰,剛剛征服小凌河地區,下一步還要繼續南下。向五股河流域進軍,但單就柳城的駐軍來說,就不是榮哥能夠應付的。
榮哥是品部長老,他天然的就與品部其他長老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所以他的消息很靈通。他知道現在駐守在柳城的還有數百老兵,這些老兵很多都是打過仗的,絲毫不亞於他手下的契丹勇士。正是在這些老兵的幫助下,李誠中才完成了從白狼山到柳城的飛躍。
除了這些老兵外,還有經過李誠中獨特訓練手法訓練出來的一千新兵,在總兵力數倍於自己的營州軍面前,榮哥不覺得自己手下的四百契丹勇士會有多少勝算。好吧,就算勝了。當戰事結束的時候,這四百契丹勇士還能剩下多少?當他們面臨從小凌河撤回來的營州軍主力時,又該拿什麼去抵擋。
所以榮哥長老病了,他的病更多是心裡意義上的病。他彷徨無計,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如果真的能夠在交出兵權之後安安穩穩的與家人共度餘生,那麼在現在這種大局勢下,榮哥長老也許會痛痛快快的帶兵回柳城接受整編,將恢復品部榮光等虛頭巴腦的事情拋諸身後。但他的情況比較特殊。特殊得讓他寄希望於李誠中不秋後算賬是很很不靠譜的事情。
整個營州都知道,榮哥長老的兒子卜登是死在李誠中手上的,這是一件怎麼都解不開的疙瘩。就算榮哥長老能夠心平氣和的接受這件事情,將之以公義而非私仇來對待。恐怕李誠中也不會睡得踏實。這個問題很好理解,換個角度來想就能明白。如果我榮哥殺了你李誠中的兒子。我還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投降麼?我會相信你不想為兒子報仇麼?榮哥不相信,所以他認為李誠中也不相信。所以怎麼看,帶兵回柳城都是一件自投羅網的事情。
更何況,按照營州軍總部的調令,榮哥帶軍回柳城整訓的報到時限定在十五日內!
從燕郡到柳城,騎軍行軍兩日便可,步卒行軍三日也差不多到了,急行軍的話所需時日更短。加上三、五日的整頓時間,怎麼也用不了十五日那麼久。榮哥為這個期限很苦惱,他在反覆猜測和揣摩李誠中的用意。
給他那麼多時間,是李誠中算定了自己不敢回柳城?所以才讓自己準備充分些方便造反?榮哥想了很久,如果從這方面來理解的話,倒是說得過去。他越發肯定李誠中是想逼反自己,這樣的話,他就不用承擔背信棄義的黑鍋,對其他契丹人來說,也是光明正大的安撫之道,也不會落下殺降的罵名。
如果自己真的乖乖聽話呢?榮哥想來想去,只想到一個結局——可能暫時不會有事,但說不定哪一天,李誠中就會找到借口,將屠刀落在自己和家人的身上。畢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榮哥一連病了五日,就在他內心煎熬之際,柳城來了一位蒙著頭臉的神秘客人。榮哥和這位神秘客人密探一夜之後,就從病床上起身了。他下令集結軍隊,按照營州軍總部的調令,開赴柳城。
與此同時,榮哥派遣親信趕赴醫巫閭山東邊的懷遠軍城,求見駐紮在那裡的烏隗部俟斤乞活買。親信同時帶過去了一份營州軍北方指揮部訓練計劃。
四百人的軍隊半日就召集起來,契丹兵的行裝很簡單,遠遠沒有漢人軍隊那麼複雜,只需再過半日,就一切收拾妥當,可以隨時出發。但是榮哥卻沒有下令出動,他在等,等待烏隗部俟斤乞活買的回話。
這確實是一個天賜良機,看來李誠中太過托大了,他竟然將新軍開到了北方去訓練,難道他以為僅僅依靠部分中營護軍都和斥候都的老兵就可以應付突發意外麼?還是說自己原先判斷失誤,其實李誠中認為自己肯定會乖乖就範?不管如何,榮哥決定抓住這個機會,四個多月的左右搖擺和內心煎熬並沒有消磨掉他身上的果斷和殺伐,他依然是品部那個人人敬畏的領軍長老!
但是榮哥考慮得更加明白,眼光也更加毒辣。他知道光靠那幾個品部長老和趙氏子弟的所謂「內應」是不足成事的。在偷襲之下自己固然可以佔領柳城,甚至將柳城自李誠中以下一網打盡,但他不相信那支開赴和龍山北麓練兵的新軍會因此崩潰,相反,統帶新軍的主將必然會回過頭來將自己踏平,要麼自立為柳城新的主人,要麼與還在小凌河帶兵征戰的張興重協商對營州權力新的分配方案,甚至直接擁戴張興重為主,也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榮哥長老一直很關注營州高層,他知道張興重是李誠中手下第一重將,只要這個人還在,營州軍就很容易找到新的效忠對象,那麼自己所忙活的一切,都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什麼趙大將軍與品部約為兄弟,榮辱與共?什麼雙方各據一城,同分遼西?狗屁!真正的關鍵在於烏隗部,只要乞活買那個貪婪的傢伙願意出兵,將那支在和龍山北麓練兵的新軍消滅,那麼一切就都有迴旋的餘地。到時候品部和烏隗部聯合作戰,再將張興重消滅在小凌河流域,整件事情就算大功告成。
為此,榮哥長老拋給乞活買的誘餌是燕郡及周邊數百里的操場,他榮哥只要柳城。同時送給乞活買的還有一份北方指揮部訓練計劃。如果說趙家那幾個小子還有什麼可以和自己談判的籌碼,那麼籌碼無疑就是這份計劃,可惜那幾個小子不懂得珍惜,第一時間就將籌碼交到了自己手上。對此,榮哥長老只能遺憾的表示,對不起,你們出局了。
就算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榮哥也不敢肯定乞活買願意出兵。一個多月前,迭剌部的使者已經知會了草原四方,契丹與盧龍雙方議和休戰。若是哪一部敢單獨向盧龍方面起釁,則迭剌部將不予一兵一卒的幫助,同時還會考慮給予應有的懲處。
榮哥向青牛神和白馬神連續祈禱了五天,就在他以為乞活買不願意出兵的時候,終於得到了那個貪婪傢伙的回應。於是榮哥俯下身子再次禱告,感謝祖神的恩賜。
率軍行進兩日後,四百契丹勇士在作訓司的指引下進入柳城南門的新兵訓練大營。待一切安定之後,榮哥為了表示自己沒有絲毫異心,單人獨騎進入柳城,向營州軍總部衙門報到。在虞候司,他遇到了正在議事的柳城軍使兼燕郡守捉使、游擊將軍李誠中、營州長史馮道、作訓司參軍使周坎,還有教化司都教化使姜苗。
能夠見到那麼多素未謀面的營州軍高層,榮哥很是興奮,可惜張興重不在這裡,聽李誠中介紹,他還在小凌河指揮部隊作戰。於是榮哥在興奮之餘又有些遺憾,看來這次不能將營州軍高層一網打盡了。
李誠中等人對榮哥的態度很和藹、很熱情,也盡量對他進行了安撫。半個時辰愉快的交談之後,榮哥告辭離去,回到自己家中看望了闊別數月的家人,然後出城,回到了新兵訓練大營。
還沒來得及換身衣服好好休息,榮哥接到親衛稟告,說是長老骨裡渾等人求見。榮哥眉頭一皺,他倒是很想找機會見見骨裡渾,順便約好具體的行動時辰,只不過這麼明目張膽的會面,卻是讓人忌諱的。只不過人都來到軍營門口了,再要拒之門外,就有些避嫌太過的嫌疑,因此,便吩咐只見骨裡渾一人,讓其他長老回去。
骨裡渾一進來,就挨了榮哥的抱怨:「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如此明目張膽,難道你就不動動腦子麼?」
骨裡渾滿臉通紅,連忙解釋:「姓李的讓我們過來的,說是長老們都很久不見了,讓我們來安撫安撫你。姓李的還是有些不放心……」
聽說是李誠中的命令,榮哥臉色稍霽,道:「你那邊準備得如何?」
骨裡渾滿眼放光,道:「我們幾個已經準備差不多了,召集了二十七個能動手的,只等你這邊的消息!」
榮哥點頭,低聲道:「今日見了李誠中,他後日要去和龍山北麓校閱新軍,讓我跟他一起去。時不我待,就定在明夜子時,到時候我要南門開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