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這一生,你都不會忘記我了。」
那個聲音,如一張密密實實的大網,緊緊地籠住了她的心,讓她莫名地覺得心酸和心痛,這樣的感覺並不陌生,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為這個男人這樣地痛過。
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化為了烏有,她的意識裡只剩下那個為了救她而犧牲自己的男人不斷地往下墜落的聲音。
是怎樣深刻的感情,才讓他不惜用自己的生命為祭,只為了能夠永遠地留在她的記憶裡?
她模糊地想著,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了出來,她想起剛才他那樣卑微地祈求自己喚他一聲「恆之哥哥」。
而她,居然那樣的吝嗇!
她突然好痛恨這樣冷血無情的自己!
她的意識和身體飄飄蕩蕩,直到跌入了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熟悉的氣息傳來,竟讓她產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怔怔然地睜開了眼睛,眼前卻是一片模糊。
她伸手去揉眼睛,觸手是一片濕潤和冰涼,她這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那張模糊的俊臉映入眼簾,她低低地喚出聲:「冽……」
這個字才剛喚出口,她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一般,猛地揪緊了夏侯冽的衣服,狂亂地道:
「冽,快去救救他,快去救救恆之哥哥……他掉下去了……你快去救他……」
直到將她重新抱進懷裡,夏侯冽的心才像是歸復了原位,他緊了緊手臂,抱著她來到崖邊,慕清婉一下子掙脫了他就撲到地上往崖下面看。
可是那下面只剩下漫山遍野的雲霧,哪裡還看得到赫連恆之的身影?
一股尖銳的痛猝不及防地狠狠襲上她的心臟,她情不自禁地朝著崖下大吼出聲:「恆之哥哥……恆之哥哥……」
只是,無論她怎麼呼喚,那個人,再也不可能回應她了。
*所並覺地。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眨眼間,已經是三個月後。
自從那日從崖邊回來之後,慕清婉整個人明顯沉靜了許多,即使她仍然沒有記憶,但是,赫連恆之畢竟是為了救她而死,她想,就如他自己所說的,這一生,她都不可能再忘記他了吧。
而赫連恆之的死,也震驚了整個西陵大陸,東墨整個政局也重新洗牌,漸漸地,大權逐漸攏到了赫連墨霄手中。
南陵的慕容琛失了這一大助力,再加上在西楚戰役中損傷甚大,也不敢再囂張跋扈,乖乖地退居了南方地區,不敢再進犯其他三國半步。
那一次事件後,慕清婉並沒有再去探詢真相,她在想,或許老天讓她忘了過去,就是想讓她的生命重新開始吧。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再去苦苦追尋那些記憶呢?
而隨著時日的俱增,她和夏侯冽之間的感情也越發的深厚,心中那股莫名的畏懼在那些平日生活的細微互動中漸漸褪去。
夜晚,對於他非得將她摟在懷中入眠的親密姿勢,也不再那麼抗拒地總是僵著身子,而是漸漸地習慣了那溫暖的熨帖與男性氣息,甚至,近日來的清晨,她轉醒時總發現自己更加偎進那寬闊厚實的胸懷內汲取溫暖。
這一日,夏侯冽一大早就和冷肅出去辦事去了。
慕清婉吃過早膳,在屋外的迴廊上休息了一會兒,在輕風的吹拂下,舒服地微瞇起秀眸朝遠方望去,見不遠處的小山坡上開了整片潔白的小野花,心念一動,起身朝山坡的方向慢慢散步而去。
楚雲繡見她往外走,忙過來扶住她,現在她的肚子已經八個多月了,大得嚇人,聽陸衍初說,已經確定是一對雙胞胎,現在她可是整個山莊的重點保護對象。
「夫人,您要上哪兒去?」
慕清婉指了指不遠處的小山坡道:「我去那邊採些花兒回來。」
自從上次的事情以後,整個山莊的人都在極度戒備中,生怕慕清婉落了單,又給人可趁之機,雖然現在赫連恆之已經死了,慕容琛也已經退回南方,但是,仍然沒有讓夏侯冽他們有半分的鬆懈。
楚雲繡遙望那片山坡,見真的不是很遠,便笑著道:「那我陪夫人去吧。」
慕清婉點點頭,由著她扶著緩緩地走了過去。
當那片鮮艷嬌嫩的白花兒映入眼簾時,慕清婉情不自禁地漾起了笑容,開懷不已地采起花來,但是頂著個大肚子畢竟容易累,才沒一會兒,她便疲憊地坐下來休息。
看著滿山坡的花兒,吹著涼涼的夏風,慕清婉突然很想試試躺在花草中的滋味,這麼一想,她就真的躺下來了。
她仰頭望著蔚藍的天空,只覺得心底一片澄淨,通體舒暢得教人撐不住沉重的眼皮……
清風徐徐地吹著,漫山遍野的白花搖曳生姿,她已經受不住地陷入了沉靜的安眠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慕清婉在熟悉的氣息中緩緩轉醒時,她直覺地睜開眼來,還帶著惺忪迷濛的美眸瞬間對上了那雙深邃的黑瞳。
「醒了?」
夏侯冽微微一笑,將她摟進了自己懷裡,和她一塊兒躺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慕清婉見楚雲繡噙著一抹笑退了下去,臉不由得紅了紅。
夏侯冽的手不自覺地在她的臉上摩挲著,柔聲道:「回來時找不到你,冷寂他們告訴我,你來這兒散步了。」
被他這樣親暱地撫摸著,慕清婉的俏臉紅得更厲害,隱隱帶著一絲嬌嗔地責怪道:「那怎麼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那樣熟,我不忍叫醒你。」
夏侯冽一瞬也不瞬地沉沉凝睇著她的嬌嗔與羞窘的神態,幾乎無法移開眼。
他熾熱的眼神看得慕清婉心神蕩漾,羞惱地低叫道:
「別……別這樣子看我!」
她邊說邊伸手摀住那雙瞅得她心慌意亂的雙眸。
夏侯冽任由自己的雙眼被她摀住,只是一個勁兒地輕笑不止,惱得她一下子收回手就想起身,他一伸手又將她摟回懷裡,不給她逃離的機會。
「生氣了?」他的眼波泛著柔光,低低地發問。
「你說吶?」慕清婉橫他一眼,清亮的眸子裡有一抹生動的光彩。
夏侯冽歎息一聲,將她緊緊攬在懷裡抱住,臉頰緩緩地摩挲著她的,「終於又會笑,又會生氣了。」
慕清婉聽到這話怔了怔,想起這三個月來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照顧她的情緒,好像是易碎的珍寶。
她抑鬱了三個月,他也跟著抑鬱了三個月吧。
「冽……」她低低地喃喃出聲,雙臂主動勾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拉了下來,在他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傾身吻住了他。
自從失去記憶,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親暱,之前夏侯冽怕嚇著她,也怕傷到他們的孩子,明明心裡極想與她親暱,卻苦苦忍耐著。
只是這次,沒想到她會如此主動。
她那個淺淺的吻,像是一根羽毛一樣撩|撥著他的心,讓他整個人都軟化成一池春水。
他迅速反客為主,避過她的肚子,將她按在草坪上,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這種相濡以沫的親暱,彷彿接通著彼此的靈魂,讓兩顆不安的心緩緩地沉靜下來。
良久良久,他們才緩緩地鬆開彼此,兩人深深地注視著對方,兩雙眸子裡傳遞著的是雋永的愛戀和癡纏。
一股毋需言語的默契在無聲中形成,寧靜和幸福的氛圍籠罩在兩人週身久久不散。
幾日後,鬱鬱蒼蒼的大山裡,巡視完多出暗哨之後,夏侯冽神色冷沉,如鷹隼般的眸子微瞇,森寒的嗓音震得人頭皮發麻:
「還是沒有消息嗎?」
冷肅神態恭敬地答道:「主子,自從上次在崖邊現身之後,她就再也沒出現過,屬下們已經派人多方追查,至今還不見絲毫蹤跡。」
聞言,夏侯冽的臉色更加難看,週身瞬間揚起的凌厲氣勢驚得在場所有的龍影衛心驚膽寒,紛紛屏息不敢喘息一口氣。
他們深知,只要是關乎婉主兒安危的事,主子就沒有好臉色給他們看。
見狀,隨侍一旁的冷寂連忙道:「各位兄弟都辛苦了,大夥兒先回自己的崗位吧。」
當下,眾龍影衛都不由得朝冷寂投以感激的眼神,見夏侯冽沒有反對的意思,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抹著冷汗迅速退去,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倒是挺維護他們的。」夏侯冽睨著冷寂諷笑道。
冷寂忙乾笑兩聲,與旁邊的冷肅對視一眼,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嘿嘿……」
嘴上雖然咧著笑容,心裡卻叫苦不迭。
這位大爺也不想想自己冷著臉的時候有多麼嚇人,就連他們兩兄弟這時常伴隨左右的心腹,只要看到他臉色沉下來,也會忍不住膽戰心驚,更別提那些龍影衛了,所以他幫忙解圍也是應該的。
見他只是乾笑,夏侯冽冷哼一聲,「繼續查訪,小心戒備,我不想看到任何意外發生。」
「是!」冷肅和冷寂忙肅聲回答。
說完正經事,冷寂看夏侯冽急匆匆地往山莊趕,不由得大著膽子問道:
「主子,這陣子您天天出來『辦事』,婉主兒都沒起疑嗎?」
夏侯冽睨了他們一眼,冷峻的神色稍稍緩和下來,「她確實有問起過,但是都被我用忙生意搪塞過去了……」
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沉聲道:「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咱們必須加緊動作,早日讓那個女人落網。」
冷肅凝眉道:
「那女人雖然被打斷了琵琶骨,沒了武功,但是她還有同夥相助,不然上次也不會被她溜了,而她這個同夥似乎極擅長迷蹤術,那次錯失了機會,想必他們會更加謹慎,極有可能會先躲起來一陣子。倘若他們不行動,咱們也很難有蛛絲馬跡可以追蹤。」
夏侯冽才緩和下來的臉色瞬間又變得酷寒,眼底浮現出殘冷的氣息,「就算將整個西陵大陸翻過一遍,也得把她給我找出來!」
冷肅和冷寂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不由得開始憐憫起那個女人來,誰不好惹,偏偏惹上他們主子,殺了婉主兒的父皇母后,還企圖栽贓嫁禍給主子,可真是活膩味了。
「夫人,您的手可真巧。」屋子裡響起楚雲繡愉快的嗓音,就見她拿起剛縫製好的男衫在空中陣了陣,一臉滿意地審視著上面的繡花和針腳,「瞧,姑姑說的沒錯吧,你行的。」
慕清婉微微漲紅了臉,難言喜色地抿嘴而笑,「多虧了姑姑你幫我呢,不然我哪會做什麼衣服呀?」
她看著那件由她親手縫製的衣衫,內心的激動真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等莊主回來看到這件衣衫,肯定會歡喜得不得了。」
楚雲繡將衫子折疊好,笑米米地遞給慕清婉。
輕撫著那柔軟的布料,她想像著夏侯冽穿上時的模樣,唇畔漾起一抹甜蜜的笑容來。vexp。
這時,外面突然走進來一個丫鬟,慕清婉認得她,名叫秋雁,只見秋雁先請了安,然後才稟道:
「夫人,莊主剛剛回來了,正在竹林裡的溫泉池邊等您呢,說請您趕緊過去。」
「溫泉池?」慕清婉將衫子抱進懷裡,轉過身來看向她。
秋雁笑道:「對啊,莊主一臉神秘的樣子,肯定是有什麼驚喜要送給夫人。」
整個山莊上下可都知道慕清婉是夏侯冽的心頭肉,為了討她歡心,夏侯冽也經常會製造出一些浪漫的驚喜給她瞧。
楚雲繡見慕清婉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忙笑道:「那夫人快去吧,這件衣裳我幫您拿到臥房去。」
「嗯,謝謝姑姑。」慕清婉感激地將衣衫遞給她,然後跟著秋雁走了出去。
秋雁扶著她緩緩地走過青石小路,往竹林而去。
慕清婉走了一段路,小腿肚便有些泛酸,忙笑道:「秋雁,咱們先在這坐會兒再走吧。」
她剛說完,腰上驀地一緊,像是被什麼尖銳物給緊緊地抵住了似的。
「別聲張,乖乖跟我走!」
慕清婉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一道壓得極低的嗓音已經在耳邊悄悄響起,慕清婉下意識地垂下眸子,果然看到一柄泛著寒光的銳利匕首借由對方身形的掩飾,以著旁人察覺不出的方式緊緊地抵住她。
她抬起雙眸靜靜地凝視著秋雁那張臉,從她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憎恨之意。
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何會這樣恨自己?她疑惑地暗忖。
「別磨蹭,快走!」「秋雁」似乎頗為緊張,低聲呵斥的同時,手中的匕首更加用力地朝她腰間抵去。
深怕腹中的胎兒受到波及,慕清婉沒有像一般女人家在遭遇危險時會有的驚慌失措和失聲大叫,反而以著連她自己都暗自心驚的鎮定和冷靜,一手護住腹部,一手悄無聲息地解下了夏侯冽曾經給她買的銀戒指扔在旁邊的草叢裡,安靜且配合地跟著「秋雁」無聲無息地走了。
保住性命,保住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選擇!
夕陽西下,本該是祥和寧靜的靈犀山莊,此刻卻是雞飛狗跳,山莊上下人心惶惶,只因為一件事——他們的女主子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夫人呢?」冷厲的聲音在大廳內響起,讓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然而卻沒人敢回答夏侯冽的問題。
「很好!非常好!」環顧眾人低垂著的腦袋,夏侯冽怒極反笑,「全山莊上下百餘口人,居然連主子被人擄走都不知道,看來我是太過高估你們的能力了!」
含嘲帶諷的冷冽嗓音一出,眾人都羞窘得抬不起頭來,沒人敢吭半句聲,冷肅和冷寂見主子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指揮眾人再到處搜尋。
一聽到指令,山莊上下眨眼睛便各自分成幾個小隊往四面八方散開去。
屋內,頓時只剩下夏侯冽、楚雲繡、陸衍初幾人。
「主子先不用擔心,說不定夫人臨時興起四處走走散散心,稍晚點就會回來了。」陸衍初扶著山羊鬍須,語調溫雅。
「不可能的!夫人是聽到秋雁說主子回來了……對了,秋雁!就是她說莊主回來了,請夫人去溫泉池那邊的……」
楚雲繡猛然想起這個至關重要的人物,正說著,忽然一個龍影衛飛快地跑了進來,遞上了新發現的東西:
「主子,這枚戒指是在望溫泉池去的路邊草叢中發現的!」
夏侯冽接過來一看,心頓時一沉,這枚戒指是跟他手上那枚銀戒指一對的,他那次在市集上買給她後,除了那次被赫連墨霄抓走摘過一次之外,她從來沒有輕易摘下來過。
看來,她的確是遇到危險了!
一意識到這一點,夏侯冽週身都開始泛起戾氣,他轉身正要往外走,另一名龍影衛又飛奔進了大廳,急聲稟道:
「主子,丫鬟秋雁被發現讓人刺死在臥房裡。」
夏侯冽的大掌猛地一收,將那枚戒指緊緊地握在手中,渾身瞬間爆出一股令人如墜千年冰窖的恐怖寒氣,鷹眸閃動著凶殘暴戾的光芒——
「冷肅!冷寂!」
「屬下在!」兩人連忙抱拳應聲。
「都讓人易容混進來了,真是好一個滴水不漏的戒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