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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非正式談話 文 / 端木長歌

    第二天晚上,賈銘世在辦公室等候趙小偉。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來,他就不好先同向市長聯繫。心想只好等趙小偉來了再說。萬一向市長沒有空,就下次再約。

    直到八點一刻,趙小偉才來。賈銘世反覆交代:「同領導握手,不用你主動伸手,得人家領導伸手你才伸手。領導一般只伸一隻手,你就得身子稍微往前傾些,伸出雙手,握住他的手禮貌地搖幾下。嘴巴也不要死憋著不出聲,你得說感謝領導關照!你別笑,我這麼交代你,是為你好。」

    趙小偉仍是哈哈笑了起來,說:「你以為我是幼兒園小朋友,還是以為我是傻瓜?我不習慣那一套,你教也教不會呀!」

    賈銘世卻認真起來,說:「那就不行!你這樣子我的臉就沒地方放!再說你讓人家尷尬了,你的事也就黃了。」

    趙小偉一臉痛苦,搖搖頭說:「真不該上你的賊船!好吧,就依你吧。」

    賈銘世看看手錶,已是九點多鐘了,這才打了向副市長的手機。向副市長說才回家,歡迎兩位。

    出了辦公室,賈銘世倒覺得胸口怦怦地跳。他看看趙小偉,見這人卻若無其事的樣子。賈銘世深深地呼吸,平息自己的心情。

    他一路同趙小偉閒聊了起來。說說話,也就放鬆了。等到了向副市長門口,基本上算是心平如鏡了。他抬手敲了門,門馬上開了。

    開門的是小馬,笑吟吟地叫道賈處長好。向副市長正在燙腳,不好起身,揚揚手招呼二位坐。

    賈銘世見了這個場面,心裡就笑自己剛才教趙小偉如何如何同向副市長握手,純屬多此一舉。坐下之後,他就介紹趙小偉。向副市長靠在沙發上,雙手含含糊糊打了個拱,笑道:「久仰大名!」

    趙小偉笑著搖搖頭,算是道了哪裡哪裡。賈銘世見他謙虛話都不知說一句,背膛上就開始冒汗。他瞟了趙小偉一眼,見這人仍是木人一般,就拿話岔開,問:「今天向副市長忙吧?」

    向副市長苦臉一笑,說:「夫人身體不好,住院了。我下午開會開到六點過,又馬上趕去醫院。晚飯才吃了的。多虧了小馬,不然我真不知怎麼辦。」

    「王總哪裡不好?」賈銘世關切地問。

    向副市長眉頭略略一皺,歎道:「老毛病了。」

    賈銘世就不好說什麼了,只搖頭而已。

    小馬過來為他們倒了茶,又回屋裡去了。一會兒又拿了乾毛巾出來,站在一邊。

    向副市長望著趙小偉,笑道:「我原以為你這當畫家的一定會長髮披肩,鬍鬚滿面呢!」

    賈銘世忙說:「算您猜對了。他一直是這個樣子,今天因為要見領導,才萬難跑去理了個頭髮。不然啊,政府大門他都進不了。」

    向副市長手朝賈銘世點了點,說:「小賈一定是你要他理發的吧?你這就不對了。藝術家要有藝術家自己的個性,頭髮長一點有什麼關係?如果沒有自己的個性,他們就沒有創造性,就出不了好的作品。趙先生,你說是不是?」

    趙小偉也只是嘿嘿一笑。這時向副市長洗完了腳,小馬為他揩乾了,又躬身端走了洗腳水。

    向副市長便對賈銘世笑笑,說這小馬不錯。說罷又叫小馬,腳趾甲長了。

    小馬應了聲,一會兒拿著指甲剪過來了。向副市長伸手接指甲剪,她卻說,您躬腰太吃力了,還是我給您剪吧。向副市長笑著指指小馬,又對賈銘世說,你看你看,這小馬就是這麼個乖孩子。

    小馬莞爾一笑,搬了小凳,在向副市長前面坐下,將向副市長的腳抱過來放在她腿上搭著,小心剪了起來。

    一時沒有人說話,向副市長抬手優雅地理著頭髮。賈銘世想找句話說,卻想不起合適的話來,心裡便很不是味道。他偏頭偷偷看看趙小偉,卻見他沒事似的,就像他一個人坐在這裡。他真是佩服他。賈銘世感覺只有自己這麼尷尬,就越發尷尬。他知道向副市長是不會尷尬的。他見識過不少這樣的領導,你同他單獨在一起,他愛和你說話就說幾句,不然他就一言不發,要麼面無表情,要麼似笑非笑,聽憑你悶得發慌,背生虛汗。

    這會兒向副市長就這麼靠在沙發上,雙眼微微瞇起,就像風雅之士在欣賞音樂。只有剪指甲的聲音卡卡的脆響。

    小馬剪指甲的樣子看上去很專業,剪完之後又細心地打磨。好不容易等到剪完了,賈銘世叫趙小偉把畫打開讓向市長批評批評。

    二人將兩幅畫一一打開。先打開的是那幅大的,向副市長仔細看了看,點頭說好好!再打開那幅小的,向副市長又細細看了看,卻站了起來,說:「好好!總的說來兩幅都不錯,但我更喜歡這一幅。」

    趙小偉就得意地望望賈銘世,那意思賈銘世立即明白了,這是說他的眼力不及向副市長。

    向副市長說著又湊近看看,再後退幾步遠觀片刻,說:「不錯,真的不錯。特別是這一幅,構圖、意境、用筆都很好。當然那幅大的也很好,掛在客廳裡最好不過了。這幅小的我還捨不得掛出來哩!」

    看完了畫,向副市長就扯著趙小偉說話。趙小偉這下話就多一些了,但也只是一問一答,他並不主動說什麼。向副市長同趙小偉說了一會兒,就交代賈銘世:「銘世,李先生畫展的事,你就多cāo些心。有困難你就立即同我講。這樣的人才,我們牡丹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一個城市,沒有幾個一流的藝術家,那裡的文化品位就上不去……」

    向副市長滔滔不絕地說著,在趙小偉聽來卻像是聽天書,茫然不覺。他只是望著向副市長說話,笑也不笑,頭也不點。賈銘世知道趙小偉聽著這一套一套的官話就會暈頭的,好在他那表情看上去還像在認真聆聽教誨,不會讓向副市長難堪。

    向副市長說完了,賈銘世忙說:「向副市長的領導意識就是不一般,很有文化意識。不是我說得難聽,現在的一些領導,別看他們都是讀過大學的,有的還搞了張碩士文憑,可就是缺乏文化意識……」

    向副市長抬手示意賈銘世慢些說,他就不說了。向副市長就接過話頭,說起了賈銘世的大事:「所以我就是一貫主張要大膽起用年輕的、有開拓意識的幹部。小賈啊,組織上準備給你壓壓擔子。」

    向副市長說到這裡就停了片刻,也不看誰,只把頭很舒服地枕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賈銘世沒想到向副市長同他的談話就這麼開始了。他知道向副市長說的組織上要提拔他,而他要說的當然就不能說感謝組織信任,而要說感謝向副市長栽培。於是他便望著那雙併不望著他的眼睛,十分誠懇地說道:「非常感謝向市長。我一定好好工作,絕不辜負您。」

    這時向副市長才偏過頭來,望了賈銘世一眼,又把目光移開了,接著說:「你幹過管財貿的副縣長,我相信你幹得好這個財貿處長的。我這幾天很忙,就不再找你談話了。今天算是正式談話吧。財貿處長的位置也空了很久了,你將這邊的工作交一交,就馬上上任吧。文件很快發下來。我同人事處說說,安排個時間,讓柳秘書長帶你去財貿處的同志見面吧。」

    賈銘世正繼續說著感謝的話,向副市長抬頭看了下牆上的掛鐘。賈銘世馬上意識到應該走人了。但他沒來得及調轉話頭提及告辭,向副市長打斷了他的話,望著趙小偉說:「那就謝謝李先生,謝謝你們二位了?」

    賈銘世馬上站起來,躬著身子說:「那我們就先告辭了,向市長您休息。」

    小馬忙站起來:「賈處長二位好走。」

    賈銘世朝她笑笑,表示了謝意。他帶著趙小偉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微笑,見向副市長慢慢站了起來,朝他倆揮手。小馬跑在前面拉開了們。

    走了好長一段路,趙小偉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向市長的夫人還這麼年輕?」

    賈銘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住了,說「他夫人?……哦,哦,那是他家保姆哩!我們說話你一句也沒聽?」

    「誰在意你們說什麼?只聽見你們好像說什麼要抓幾個藝術家。」趙小偉咕噥道。

    賈銘世又好氣又好笑,送他到大門口,說:「你的畫展,得由我負責策劃了。你只把畫準備好,經費我來籌,到時候你自己再參加佈置就行了。」

    趙小偉嘿嘿一笑,轉身走了。賈銘世卻習慣地伸出手來,可他的手只好就勢在空中劃了一個弧,演變成了搔頭的姿勢。

    他望著趙小偉在寒風中一偏一偏地踽踽而行,心裡竟莫名其妙地湧起一股暖意,胸口感動地跳了幾下。往回走了好一陣子,才隱約體味到自己剛才的感動是怎麼回事。

    他禁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裡頗為感慨。他想這也許就是朋友吧!是真正的沒有任何利益關係的朋友。只有在這樣的朋友面前,他賈銘世才是真實的賈銘世。歎只歎如今遇上這樣的朋友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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