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賓館貴賓房內,賈銘世和方黎對坐弈棋。
手邊的清茶,暗香裊裊。
棋盤上非常平和,兩個人都是不緊不慢地落子,並未發生激烈的糾纏。實則,他倆的心思也並沒有放在棋盤之上。
林朝陽已經走了兩天,明天,方黎也要返回京師了。今天這個約會,是方黎主動發起的。
兩個人對面一坐,幾手棋一擺,賈銘世嘴角便浮起一絲笑意。
方黎的棋力不弱。
方黎其實也覺得挺有趣,賈銘世的棋力也不弱:「賈書記,沒想到你像棋下得這麼好。」
賈銘世笑道:「方主任,誇我還是誇你自己呢?」
方黎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棋室內的氣氛為之一變。
「賈書記,我們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工農兵大學,你知道的,沒什麼娛樂。下棋這種娛樂不會被批鬥。所以我們那個時候都比較喜歡下棋。」
方黎隨口解釋了一兩句。
賈銘世微笑道:「方主任,下棋這個東西,其實和環境沒有太大的關係。關鍵在於是不是愛好。」
「這倒是。」
方黎點點頭,他們工農兵大學生,也不見得個個都是象棋好手。喜歡這個活動的,就喜歡。不喜歡下象棋的人,也勉強不來。大家都忙於寫大字報,開批鬥會。
賈銘世這話,也等於向方黎解釋了自己為什麼棋力不弱。
不過賈銘世還是有點奇怪,問道:「方主任,你怎麼想起要找我下象棋?」
方黎望了他一眼,很平靜地說道:「陸文宏和我是同學,我比他大兩歲。他告訴我,你像棋下得很好。」
賈銘世雙眼微微一瞇,笑道:「原來方主任是為同學報仇來了。其實那盤棋,陸市長輸得有點冤枉,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棋盤上。」
方黎微笑點頭,說道:「我知道。」
陸文宏當時面臨著極大的困境。現在看來,陸文宏肯定也和方黎談到過自己的難處,不過方黎不好怎麼插手這個事情。作為顧副總理辦公室的負責人之一,很多時候,方黎辦事必須要特別的小心謹慎。據賈銘世所知,自從顧副總理進京,到他最後淡出政治舞台,前前後後十年有餘,這十年間,無時無刻不處於風口浪尖之上。方黎貿然插手地方的幹部安排,很不明智。
「賈書記,很感謝你仗義援手。當年那麼多同學,就文宏和我比較說得來,我倆經常在一起下棋。他到首都之後,和我聊了你很多的事情。實話說,賈書記,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就國企改制的事情發表這樣的意見。嗯,很激烈!」
方黎直言不諱地說道。
儘管正是因為賈銘世直面顧副總理的建言,才催生了這個國有資產監督管理辦公室,有了方黎這個副部級的頭銜。但官升一級,對於方黎來說,到底是好是壞,現在下定論,也還為時過早。
也並不是說,在顧副總理手下辦事,就不能得過且過地「混日子」,但那也因人而異。方黎這個國資辦副主任,明顯就不是個能「混」的位置。
顧副總理對他寄予厚望。
或者可以這麼說,是賈銘世將他綁上了這輛戰車。
賈銘世輕輕一擺手,說道:「方主任,仗義援手就談不上了,我只是如實反映了新安的實際情況和陸市長的實際情況。至於談到國企改制這個問題,我現在也還是不後悔。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我們現在做,比過兩年再做要好得多,比什麼都不做,就要好得更多了。」
方黎深深望了他一眼,隨手將自己的邊卒向前挺進了一步,說道:「賈書記,新陽化肥廠的模式,確實很好。如果全國的國企改制,都能照這個模式進行的話,很多問題都是能夠避免的。但是,賈書記,請恕我直言,事實上這個是不大可能做到的。全國那麼大,需要改制的國企那麼多,想要吃肉的人就更多。不管是誰,都沒辦法把這些黑手都斬斷。周愛國那樣的人才,就算在你賈書記麾下,也是數一數二的吧?」
賈銘世也隨手在棋盤上應對了一手,說道:「有才的人不少,德才兼備的人就不多見了。不過,只要用心去發掘,還是能找到一些的。哪怕只發掘出來一個,也比一個都沒有要好。」
方黎笑道:「賈書記倒是很堅定的實用主義者。」
原以為賈銘世這樣年紀輕輕就走上了高位的領導幹部,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完美主義者的思想,或者說會比較的浪漫主義。就像偉大領袖當年,既是一位無與倫比的軍事家和統帥,同時又是一位浪漫主義詩人。不料賈銘世時時處處都表現出他的「實用主義」來。
賈銘世淡然一笑,說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完美主義和浪漫主義,離我現在有點遠。而且這種完美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氣質,是與生俱來的,沒有辦法模仿。」
方黎這回沒有笑,微微頷首,神情略略顯得有幾分沉重。
這原本就是一個沉重的話題,輕鬆不起來。
「賈書記,新安國企改制,你的時間可能並不太多。」
沉默稍頃,方黎緩緩說道。
棋盤上,逕直將邊卒過了河,竟然在邊路挑起了戰火。
「大概有多久?」
賈銘世隨口問了一句,卻並不去應對邊路的進攻,反倒挺了一記中卒,擺出了對攻的架勢。
「也許三四個月吧。總理正在各地考察,估計這幾個月之內,他的主要精力會放在分稅制上面。這個東西,勢在必行,應該幾個月之內,就會有結果。國企改革,要算是稅制改革的一個補充。地方上,總會爭取要留下一些好稅源,國企改革就顯得尤其重要了。到了下半年,總理可能會將關注的重點,移到國企改革這一塊來。這三四個月,我們國資辦主要的任務是調查瞭解全國重點國企改制的情況,為總理的決策提供參考。」
方黎很隨意地說道,彷彿他和賈銘世已經是多年的好友。
這個話就說得很明白了。賈銘世在這三四個月的時間內,必須要拿出一整套可行的國企改制模式。這個事是他「挑」起來的,責無旁貸。
賈銘世笑了笑,微微頷首,棋盤上風格一變,車馬炮齊施,發動了猛烈的進攻。
※※※
晚上,賈銘世又設宴接待方黎一行人,回到松湖煙雨的時候已經十點多,賈銘世剛剛洗過澡,就接到了程寶南的電話,程寶南笑呵呵問:「喂,這個禮拜回不回京?」
賈銘世算了下日子,隨即道:「說不準,今天剛週一,可不知道到時候有沒有時間。」
程寶南就道:「這禮拜最好來,我有事同你講。」
賈銘世道:「盡量吧。」
程寶南嘿嘿一笑:「我幫你物色了一對雙胞胎小美人,再不來,我可自己用了啊!」
賈銘世無奈苦笑,掛了電話。
躺在床上,望著夏日閃爍星空,卻是難以入眠,大概是那幾杯五糧液地緣故。賈銘世翻了幾次身,看看表,十一點,琢磨了一下,就撥了莫珊的電話。
「在哪兒呢?」賈銘世笑呵呵的問。
莫珊低聲問:「有事?」
賈銘世微覺奇怪,隨即道:「漫漫長夜,無心睡眠,想同你喝兩杯,交流一下心情。」
莫珊撲哧一笑,隨即聲音越低:「我和我哥吃飯呢,在外面,你呀,去找別人交流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賈銘世搖搖頭,將電話放在枕邊,遙遠點點繁星,漸漸,意識模糊起來。
「滴滴滴」略顯刺耳的音樂響起,賈銘世猛地驚醒,拿過手機看號,卻是莫珊。
「喂,睡了沒?」莫珊笑嘻嘻問。
「睡了能接你電話?小小年紀儘是廢話。」賈銘世剛剛升起的睡意被驅散,說話就有些不客氣。
莫珊笑聲清脆悅耳,顯然知道自己吵醒了賈銘世,頗為開心,「來我家樓下那個燒烤店吧,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來不來?」
賈銘世看看表,還不到十二點,就點點頭:「等我,一會兒到。」
紅太陽燒烤城,名字很氣派,店裡環境不錯,座位用鏤花木板隔出一個個單間,賈銘世掃了一眼,莫珊坐在靠裡面地單間裡,正用熱茶涮洗杯子。
賈銘世走過去坐下,還沒說話,莫珊已經打量著他嬌笑道:「你不怕頭上長虱子啊?」
賈銘世就有些鬱悶,拉拉帽子,瞪了她一眼,自顧坐下,拿起紙單和筆勾勾劃劃,隨便要了些肉串和蔬菜,交給過來招呼地服務生。
莫珊就道:「再來兩瓶啤酒。」
賈銘世擺擺手:「一瓶吧。」又很認真的對莫珊道:「你不要喝酒。」
莫珊就乖乖恩了一聲。
烤肉醇香誘人,豆角土豆等蔬菜刷了店裡自己配置地辣醬,味道尤為鮮美。
賈銘世吃的連連點頭,今天的晚宴,委實沒有吃多少東西。
拿起啤酒瓶吹了一口啤酒,清涼入腹,卻見莫珊眼巴巴看著自己手裡的啤酒,賈銘世就一皺眉:「還沒戒酒嗎?」
莫珊忙搖頭,低頭吸她的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