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
聽說有打拆卡,二嬸變得興高采烈起來,女人就是這樣,就算貴為省長夫人,也難免為俗。
省長夫人在晚輩的簇擁下,向服裝店走了進去。
賈錦博雙手背在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到了公眾場合,賈省長自然又恢復了沉默寡言的習慣。對於賈錦博而言,今天陪著妻逛街,就是盡義務而已。
幾人在服裝店裡流連忘返,東挑西揀,買了好幾套衣服,這心滿意足地出了店,繼續「掃蕩」商業廣場。
「呀,這裡有好多好玩的東西……」
一家慢慢轉悠著,來到了商業廣場的另一邊,情形又為之一變。這裡擺了很多地攤,小玩具,小手工藝品,小零食之類的,不一而足。省長夫人頓時大為驚喜,馬上就被吸引住了。
雨裳輕輕搖頭,說道:「怎麼還會有擺地攤的?」
剛剛一路走過來,整個賣場俱皆秩序井然,顯得非常的高檔。轉到這邊,卻忽然鑽出了很多地攤,顯得非常的突兀。古都商業中心的投資方,那個置業公司,是雨裳和國內幾個大公司一起合股開辦的,當初就定下了開發高檔商業社區的宗旨,走高端路線。眼下,國內改革開放的勢頭越來越猛,先富起來的人群也逐漸擴大,走高端路線,正符合「暴發戶」的潮流。
賈銘世微笑說道:「估計是過節,大家過來趕個集吧,也沒什麼。」
雨裳點了點頭。
她只是略微感慨一下,自然不是對這些擺地攤的有什麼意見。隨著改革開放是深入,先富起來的確實不少,但貧富分化也逐漸開始顯現。很多最底層的民眾,生活還是非常艱難。若不是為生計所迫,誰願意在過節的時候出門擺地攤?
二嬸蹲下身,拿著幾個小小的手工藝品反覆打量,很是歡喜的樣。
「老婆,你看,那邊還有賣泥人的,咱們過去瞧瞧?」
這種泥人,賈銘世小時候在天橋那塊,經常看到,挺好玩的,在這裡碰到,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不由勾起了賈書記對童年的懷念。
雨裳微笑點頭。
兩個人正要過去,那邊卻起了爭執,幾名衣著時髦的年輕男女,大步走了過來,似乎想要驅趕這些擺地攤的,其中一位年輕女不知為什麼,忽然一個趔趄,差點摔個馬趴,弄得很是狼狽,頓時便大聲叫罵起來。
那名年輕女午,衣著時鬃,長相不俗,罵人也是用的京華方言,自古稱為「吳儂軟語,」照理是很好聽的。只是無論多麼好聽的語言,用來罵人的話,自然也就不美了。
賈銘世等人面面相覷,卻是聽不明白。
二嬸在京華呆了一段時間,京華方言也能聽懂一些,但那女罵人的時候,情緒激動,語調尖銳,想要全部挺清楚,自然難能,她也只能聽個大概。
「那些人是這裡店舖的老闆,嫌擺地攤的礙事,影響了他們的生意……」
二嬸便自動充當翻譯,簡單解釋了幾句。
雨裳皺眉道:「大過節的,人家擺個攤賣點東西幫補一下,也不要緊吧?」
嚴格來說,那些店舖老闆也並未做錯,他們在這裡經營,是出了租金的,還需要繳納其他許多的費用,成本很高,被擺地攤的影響了生意,心裡生氣很正常。只是少了幾分同情之心。
先前那個差點摔一跤的女,態度最為激烈,一邊大罵,一邊伸出穿著小紅皮鞋的腳,去踢那個泥人攤,泥人攤的攤主,卻並不起身阻止口儘管是背對著這邊,仔細看去,就能發現,地下擺著一支枴杖,原來那個攤主,腿腳有殘疾,很難站起來。現在這種情況,就算他勉力站起來了,只怕也站不穩,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推搡著摔倒在地。對於腿腳有殘疾的人來說,摔倒很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傷害。
倒是其他地攤的攤主看不過眼,紛紛圍攏過去,指責那幾個店舖老闆,七嘴八舌的。其中也有一些,不是本地人,說的是普通話。
「我們又不是天天來,就是這兩天過來湊個熱鬧,賺點零花錢,幹嘛那麼凶啊?」
「是啊是啊,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沒必要這個樣吧?」
現場吵吵鬧鬧的。
地攤的攤主人數較多,將那幾個店舖老闆圍在中間,局勢很是混亂。而那個腿腳有殘疾的泥人攤攤主,則一直不怎麼說話,只是趴在地上,慢慢地收拾著被時髦女踢得一片狼藉的泥人。那些泥人哪裡還有半點樣?
省委保衛部門的兩個年輕小伙,迅速靠攏過來,衛護在賈錦博的身邊。雖然看上去,現場的亂局不是針對省府一號來的,但保衛部門職責所在,不能不慎重對待。
一名三十來歲的精幹小伙低聲對賈錦博說道:「首長,這裡比較亂,請首長離開這裡。」
賈錦博擺了擺手,反倒大步向前走去。
兩名保衛幹事對視一眼,很是無奈,卻馬上跟了上去。
這個時候,前面又起了變化。
「你們敢打我?」
隨著一聲尖叫,時髦女從人群中衝了出來,指著一干地攤攤主大聲怒罵。地攤攤主們面面相覷,都有點莫名其妙,顯然不知道誰打她了。
情形這麼混亂,無意之中有人推搡她一把,也是有可能的。
時髦女叫了幾句,便怒氣沖沖地跑進了一間店舖,打電話去了,也不知道是打給誰。
賈錦博自然對此毫不理會,直接走到了那個賣泥人的地攤前,慢慢蹲下身,仔細打量那個泥人攤的攤主。那個泥人攤的攤主還在慢慢收拾那些被踩得七零八落的泥人,似乎並未注意到有人在打量他口由上往下看,只能看到一個佝僂的脊背和蒼白的頭髮口
「張昭勇?七排長?」
賈錦博緩緩開口了。
賣泥人的小販猛地抬起頭來,眼裡露出迷茫的神色,下一刻,雙眼卻熠熠生輝了,嘴唇也劇烈顫抖動起來,似乎非常的激動。
「營長?」
賣泥人的小販嘴唇混哆嗦了好一陣,顫抖地叫了一聲,淚水在眼裡不住地打轉。
「真是你啊,七排長!」
看得出來,賈錦博也非常的驚喜。
七排長連連點頭,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來口只是他腿腳有殘疾,激動之時又沒有拄枴杖,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賈銘世兄弟二人不約而同地上前兩步,一左一右,將他攙扶了起來。
賈錦博走上前去,雙手握住張昭勇的雙肩,神情很是感慨。
「七排長,你怎麼會在這裡擺攤?」
凝視張昭勇稍頃,賈錦博有些詫異地問道。
「嗯,營長,我……」
聽賈錦博問起這個七排長便滿臉通紅,期期艾艾的,不知該怎麼回答好。
那邊廂,依舊亂哄哄的,幾名店舖老闆與地攤攤主脫離了接觸,站開幾步,帶著嘲諷的眼神望著這些擺地攤的,那神色似乎是在等著看熱鬧。
「你們等著吧,等蕾姐的乾哥哥來了,有你們好受的……」
其中一名年輕男,幸災樂禍地說道。
一些地攤攤主似乎知道厲害,臉色大變,也顧不得年輕男的嘲諷,便匆匆忙忙收拾東西去了。
「七排長,到底怎麼回事?」
賈錦博的臉色,便嚴峻起來。
「營長,嗯,工廠倒閉了,下崗了……」
張昭勇終於用極其簡單的幾個字,說明了目前的情況。
賈錦博雙眉緊蹙,馬上問道:「下崗了?你是一等功啊,殘廢軍人,怎麼會下崗的?」
說著,賈錦博望了賈銘世一眼。賈銘世目前是在地方工作,對這些政策,應該會更加瞭解。
賈銘世便說道:「二叔,根據政策,一等功臣和殘廢軍人,是有優待的,一般情況下,不允許下崗。就算企業破產倒閉,也必須重新安排工作口不過……」。
「不過什麼?」
賈銘世苦笑一下,說道:「有時候,地方政府並沒有嚴格地執行這些政策。」
張昭勇連忙說道:「營長,政府給了我錢的,買斷費。我腿腳雖然不方便,但我還有手,我會捏泥人,能養活自己。」
賈錦博點點頭。
正是因為張昭勇捏的泥人和那條殘廢的右腿,讓賈錦博猛地想起了他來。十幾年過去,當年年輕英武的七排長,卻已經滿頭斑白,一臉皺紋了,看上去,他的年紀比賈錦博還要大。
賈銘世說道:「張叔叔,按照政策規定,你這種情況,是不允許買斷的。」
張昭勇便嘿嘿地笑,不好回答賈銘世這個話。看得出來,他是那種非常憨厚,同時又非常要面的那種人,覺得為了個人的事老是向這政府提要求,很不對頭口
賈錦博說道:「七排長,你老家不是海門的嗎?」
海門是北方的直轄市,與京華市可以說是南轅北撤了。賈錦博自是很奇怪,為什麼張昭勇會在京華市擺地攤。
張昭勇連忙答道:「營長,我媳婦老家是這邊的。我那邊也沒什麼親人了,就跟媳婦一起到了京華。在這邊安家了。」
原來如此,畢竟南線那場戰爭,已經結束了十幾年,當年的戰友,天各一方,單位變動,很多情況都不是那麼熟悉了。
「哪個區?」
賈錦博立即問道。
「月湖區。」
這邊正在訴說著戰友離情,那邊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一行七八個人,俱皆是孔武有力的男,疾步而來。這是一個看上很是古怪的「團隊,」衣服五花八門的,有穿警察制服的,有穿保安制服的,也有穿西裝的,手裡都拿著傢伙,電棒,橡皮警棍之類,也是各不相同。單從他們的衣著打扮,實在不是很好判斷他們是幹什麼的。
當先是一個大胖,身軀高大,滿臉通紅,一看就知道是被酒精燒的。
「保安來了,快跑啊!」
「……」
那些擺地攤的,一見這幾個人,頓時大嘩,立即席捲著貨物,落荒而逃口其中一些有經驗的,早就用一塊大布將自己的東西都包裹了起來,這時候將包裹望身上一背,跑起來十分利索。更多的攤主,則明顯經驗不足,眼見得大胖等人衝殺過來,立時慌了手腳。個別膽小的,東西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另外一些人,則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都給老站住!」
為頭的大胖一聲大吼,就沖那些攤販「殺去」。
一時之間,激飛狗跳,場面混亂無比。
然後就傳來幾聲慘叫,有那跑得慢的,被保安追上,電棍,橡皮警棍立即雨點般落下,將好幾名小攤販打倒在地。
「媽~逼的,我叫你們在這裡擺攤,打不死你們!」
大胖抬起穿著大頭皮鞋的粗腿,照著一個倒地的小販就狠狠踹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