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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座談會 文 / 端木長歌

    門只怕好久沒有開了,推著吱吱呀呀響。門一開,就望見青石板天井。走到天井裡回頭一望,就是戲台了。竟然還保留著好些對聯,字跡清晰可辨。台前柱子上是一副長聯:

    四百八十寺皆付劫灰山水結奇緣尚留得兩晉衣冠隱逸神仙堪合傳

    三萬六千場無非戲局春秋多佳ri好演出歷朝人物忠jiān賢佞看分明

    賈銘世念完,尋思片刻,嘖嘖道:「了不起呀,你們陳家可有些來歷,至少晉代就有很顯赫的祖宗了。」

    陳支書說:「我們哪裡知道!只聽說這祠堂很久了。老人家說,過去每到春節和老祖宗壽ri,村裡都要唱兩個月大戲,由村裡大戶人家出錢請戲班子。後來破「四舊」,把裡面很多東西都破掉了。老人家講,原來還有很多對子,寫在木牌子上的,都砸爛了。這些雕在柱子上的,還留下一些。」

    又見戲台左右兩個口子都有對聯,卻因掉了漆,看不清楚。只隱約可見左邊台口上方有「出將」二字,右邊台口上方有「入相」二字。賈銘世想看清上面的對聯,問:「戲台還能上人嗎?」

    陳支書說:「應該可以。」

    胡晨山說:「賈市長,還是別上去。我看那木板都朽壞了。」

    賈銘世笑道:「我看無妨。只有這麼高,摔下來也沒事的。」

    胡晨山便說:「小陳你先上去試試吧。」

    陳支書便獨自爬上戲台,試著跳了跳,便聽得吱吱響。

    「應該沒事的。」陳支書說。

    賈銘世便上去了。胡晨山也跟著上去,卻回頭說:「你們就不要上來了,人多了怕不安全。」

    走近了,台口的對聯就看清了。字寫得草,又多是繁體,就更難認了。賈銘世琢磨好久,才半猜半認地輕聲念道:

    世事何須認真境過追維成夢幻

    人生莫以為戲眼前法戒當箴規

    賈銘世剛念出「世事何須認真」幾個字,胡晨山就搖頭道:「太消極了,太消極了。」

    賈銘世也不好說什麼了,只道:「好書法。」轉到後台,竟又有一聯:

    凡事莫當前看戲何如聽戲好

    為人須顧後上台終有下台時

    胡晨山又評價說:「道理也是這個道理,終究太消極了。」

    這對聯好面熟的,賈銘世記不得在哪裡見過了。想這都是前人悟出的道理,自會天下流傳的。真能領會,活在世上就自在多了。卻又不能說得太過了,只道:「看做人生哲學,也會很受益的。」

    胡晨山點頭說:「對對,傳統文化,我們要批判地吸收。」

    下了戲台,賈銘世又在祠堂裡轉了一圈。看看左右與兩邊壁牆上的痕跡,猜想那裡原是有看台的。走近牆根看看,竟有壁畫痕跡。畫的是峨冠博帶、木屐廣袖,只怕是些戲曲故事。都是缺頭少腿的,不見一個完整人物。真是可惜了。

    「我說小陳呀,你們這地方過去很了不起的,豐衣足食,歌舞昇平。這麼個好祠堂,竟沒有保存下來。」賈銘世搖頭道。

    出了大門,賈銘世再次回頭,欣賞那塊石雕,說:「這可是文物啊!明正德年間是什麼時候?我沒有這方面知識,猜想只怕也有四五百年了。光清朝就是二百六十多年,清以後又過了百把年了。這麼說,只怕五百年以上了。寶貝哩!」

    「那真的是寶貝。這東西能保存下來,也是奇跡。」胡晨山說。

    說話間,就見陳昌雲遠遠地站在那裡笑。

    陳支書會意,說:「各位領導,是不是吃中飯算了?」

    賈銘世點點頭,大家就往回走。很快就到了陳昌雲家,飯菜早就擺好了。共兩桌,都擺在中堂裡。雞總在大門口逡巡,翠翠正啊呵啊呵地趕著。陳昌雲就怪他老婆,說:「今天雞不該放出來。」

    賈銘世笑道:「沒事的,沒事的。」見桌上擺的是五糧液酒,賈銘世就望著胡晨山說:「下到鄉里來了,就過農民生活。有鄉下正宗米酒就最好不過了。」

    胡晨山便叫人撤下五糧液,換上米酒。酒杯卻是大的大,小的小。

    賈銘世就提議:「都用碗吧。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好比梁山兄弟。」大夥兒又笑了。

    開始吃飯了,攝像機還在描來描去。賈銘世朝攝像的小伙子笑道:「你們也閒了吧,吃飯也照來照去,我們連嘴巴都不會動了。未必要我們吃飯也像演戲一樣不成?」記者望望胡晨山,就放下了攝像機。

    賈銘世先嘗了口菜,連連點頭,說:「很好很好,味道很好。」

    翠翠在一旁不好意思了,紅了臉說:「哪裡啊,鄉下人做菜,水煮鹽相,熟了就行了。各位領導將就將就吧。」

    賈銘世說:「我不是說奉承話啊。正宗的鄉下菜,城裡人是最喜歡的。城裡人吃多了名菜大菜,就說要返璞歸真了。你要是去大寧,滿街都是正宗鄉里菜的招牌。我說,翠翠有這個手藝,真能去城裡開店了。」

    胡晨山忙附和道:「好啊,賈市長給你指了一條發財路了。不是開玩笑啊,只要你會經營,肯定會發財的。」

    陳昌雲眼睛早就放亮了,拍了大腿說:「我按賈市長的指示辦,就去新安開個飯店,弄得好再進軍大寧。」

    賈銘世便舉了酒碗,說:「好,這第一碗酒,我們祝棗林村的能人開拓新的經營門路,財源滾滾。」

    陳昌雲忙說:「感謝賈市長關心。不過,這第一碗酒,還是歡迎賈市長、胡書記、周市長,還有其他各位領導來我們農家做客。我今天非常激動。我們棗林村自古還沒有接待過這麼大的人物,偏偏又在我家吃飯。都是我祖宗積的德啊。」

    賈銘世聽著這話還真是感動,說:「農民兄弟感情樸實。他們最懂得什麼叫恩情,什麼叫關懷。其實,我們有愧啊。建國這麼多年了,還有這麼多群眾生活沒過好。剛才看了幾戶困難戶,我的心情很沉重。晨山同志,瑋文同志,我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要時刻牢記自己的責任啊。來來,我們喝酒吧。」

    賈銘世乾了這碗酒,然後任誰敬酒,他都只是抿上一口。菜還真合口味,只是偏鹹了。農家菜講究下飯,習慣了多放鹽。

    米酒度數不高,口感醇和,大家都喝得盡興。酒喝了很多,話說得更多。不論誰說了什麼,賈銘世都點頭不已,或是爽朗一笑。

    見賈銘世這麼隨和,誰都想多說幾句話,飯局便拉得很長。

    終於吃完了中飯,胡晨山便問:「市長,您中午休息一下?」

    「就不休息了吧。找些村民來,座談一下。」賈銘世說。

    胡晨山說:「好吧。小陳,你安排一下吧。動作快一點,別老等啊。就在這裡吧,我們先喝喝茶,你去找人吧。」

    這邊陳昌雲兩口子剛把場面收拾乾淨,參加座談的村民就到了。都不太好意思,躡手躡腳的,盡往角落裡縮。賈銘世便朗聲而笑,說:「別客氣,別客氣,你們隨便坐吧。晨山同志,我們開始?」

    胡晨山點點頭,說:「今天,賈市長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到我們棗林村,看望大家,作調查研究。這是對我們廣大農民朋友的親切關懷。這不光是我們棗林村農民朋友的大喜事,也是我們全市農民朋友的大喜事。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對賈市長的到來表示歡迎!」

    全場鼓掌。賈銘世也鼓掌回應,說:「我們應該經常下來啊!」

    胡晨山接著說:「這次賈市長主要想聽取大家對黨支部、村委會工作的意見,瞭解一下村民們的收入情況,負債情況。大家不要有什麼顧慮,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特別是有什麼不同意見,包括對我們市委工作的意見,都可以大膽地提。」

    胡晨山說完,全場就沉默了。誰也不願帶頭髮言,都想讓別人先說。只有喝茶的聲音,呵嚕呵嚕響。陳支書就點名了,說:「老五,你先說吧。」

    老五是位中年漢子,抓了抓頭皮,抬頭一笑,紅了臉,說:「我就先匯報幾句吧。我們村黨支部、村委會,在市委的親切關懷下,在市委高度重視下,在鎮黨委的直接領導下,為促進全村經濟發展,帶領農民致富,做了很多工作。突出表現在如下三個方面。一是認真制訂切合實際的農村經濟發展規劃……」

    賈銘世聽著傻了眼,一個農民怎麼出口就是官腔?礙著面子,不便點破,只得硬著頭皮聽,裝模作樣地記筆記。老五開了頭,就一個接一個說了,卻都說得頭頭是道,冠冕堂皇。

    賈銘世暗自琢磨,哪怕是官腔,如果說的這些都是真實的,倒也不錯。他只能耐著性子聽完所有人的發言。就算是下面人安排給他的戲,也得裝聾作啞。

    終於開完了座談會,賈銘世顯得饒有興趣,說:「不錯嘛,黨支部和村委會的工作是很有成效的嘛。還是那句俗話說得好,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幹部,關鍵還在黨支部。只要我們黨支部真正地發揮了戰鬥堡壘作用,帶領群眾從本村實際出發,緊跟市場經濟形勢,就一定能夠把棗林村的事情辦得更好。」

    村民們都走了,賈銘世心血來潮,說:「陳支書,很感謝你,感謝你們支部全體成員。我想請村支部、村委會的全體成員見個面,合個影留念。」

    陳支書面有難色的樣子,又望著胡晨山。

    胡晨山忙說:「小陳你這還用請示我不成?這是賈市長的關懷啊。快去請黨支部和村委會的幹部都來,大家一起合個影。」

    不一會兒,村幹部都來了。陳支書一一介紹,賈銘世就同他們一一握手。卻突然發現,來的村幹部原來就是剛才座談的那幾位。賈銘世便不再同他們攀談,匆匆合影了事。

    晚飯仍在陳昌雲家吃。賈銘世早沒了興趣,表情仍是隨和的。他甚至不想再在這裡住了,只是原先說得那麼死,不好又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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