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6-06
彭立輝從豐田車上下來,一股寒風吹討,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隨手拉緊身上的呢子大衣,抬頭望了一眼公安局威嚴的大門,嘴裡嘀咕了一句粗話。
自從賈銘世到任之後,四個月時間,他幾乎每天都按時上下班。
這在他而言,簡直是破天荒了。他在公安局干了十年,加在一起的上班時間也沒有這四個月多。
辛正雲赤膊上陣,成立嚴打工作小組壓制賈銘世的權力。
賈銘世寸步不讓,就是不肯讓省廳培訓的那批幹警回來。
雙方就這麼耗著,看誰的耐心更足。
這說明什麼?說明賈銘世不但強勢,而且底氣十足。
因為省廳培訓班可不歸賈書記管,歸省廳管,什麼時候培訓結束,省廳說了算。
而現在的實際情況卻是,賈銘世不鬆口,省廳那個培訓班就是結束不了。
彭立輝已經快沒有耐心了。
這幾個月他都在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耐,等待著市裡的頭頭和賈銘世達成某種「共識」。
惟其如此,他才能徹底放下心來。
當然,新安的嚴打工作進行到這個地步,半途而廢是斷然不可能的了。
不要說賈銘世自己堅決不幹,就算是省裡的大佬只怕也不肯。
彭正東曾經告誡過彭立輝——賈銘世是玩政治的,嚴打工作半途而廢,政治影響太壞了。
不過這沒什麼,彭立輝早就和沈文龍反覆商量過,由得賈銘世去嚴打,只要不觸及到他們的根本就行。無非就是個丟卒保車的策略。
至於其他兄弟,那可就對不住了,想要都保住,顯然不大現實。總得交一些人給賈銘世去殺頭,才好讓新安的嚴打工作善始善終。
兄弟,本來就是用來出賣的嘛!
但熬了這麼久,仍然看不到達成「共識」的希望,彭立輝心裡頭越來越不踏實了。
萬一他們尿不到一個壺裡,那又怎麼辦?
這樣下去不行,看來今晚上還得再去找沈文龍商量一下,想個萬全之策才好。
彭立輝心裡胡思亂想著,慢慢走進了公安局的大門。
在治安支隊辦公室門口,彭立輝迎面碰到了陳平強。
「陳支隊早!」彭立輝笑著給陳平強打招呼。
「早!」陳平強笑著答禮。
彭立輝發現,陳平強的眼睛裡佈滿紅絲,似乎昨晚上沒有睡好。
不過彭立輝也不以為意,這幾個月陳平強經常熬夜,敬業的程度與薛皓辰相仿。
估計他們還在為賴胖子那個案子頭痛吧。
以賴家兄弟為首的流氓團伙光骨幹成員就有四五十人之多,外圍成員更是多達上百。
這幾年犯案纍纍,真要是——落實,做到鐵證如山,當真談何容易。沒有大半年,休想拿得下來。
嘿嘿,你們就頭痛去吧!
以為新安的事,那麼好搞呢?
彭立輝暗暗幸災樂禍,臉上卻笑嘻嘻的,半點也不帶出來。
「走,開會去。」剛剛走進辦公室,陳平強便拿起筆記本,朝彭立輝說道。
「開會?」彭立輝有點詫異地反問了一句。
「對啊,每週例會,走吧走吧。」陳平強上前攀住了彭立輝的肩膀,笑哈哈的說道。
「例會不會每週三嗎?」彭立輝邊走邊問道。
陳平強隨口答道:「可能是賈書記有什麼最新的指示吧。」
「賈書記回來了?」彭立輝愣怔了一下,這個消息,自己怎麼不知道呢?
「不清楚,剛才辦公室的電話通知,也沒說是不是賈書記主持會議,也許是薛局要開會吧。走走,管他呢,反正去聽一下就是了。」陳平強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雖然公安局沒有正式發文,但薛皓辰已經成為事實上的常務副局長,賈銘世出差在外的時候,公安局的日常事務,俱皆是薛皓辰在主持。
「喲,去開會呢……」
白支隊從另一個辦公室裡出來,笑嘻嘻地給他倆打招呼,似乎很隨意地來到兩人身邊,和陳平強一左一右,將彭立輝夾在了中間,一起進了電梯,向八樓而去。
彭立輝心裡就是一顫悠,總覺得有點不大對頭。但到底哪裡不對頭,卻又拿不準。
不等他想得十分停當,八樓已經到了,陳平強和白艷「夾著」他進了大會議室。
剛一走進會議室,彭立輝心裡就「咯登」一聲沉了下去。
會議室裡面並排站著三個身穿警服的幹部。
居中那位四十幾歲年紀,形容威猛,正是省廳副廳長兼政治部主任嚴如培。
嚴如培的左側,是賈銘世,右側則是薛皓辰。
「嚴……嚴廳長……」彭立輝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努力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到了這個時候,縱算彭立輝的反應再遲鈍,也已經意識到情形不對——出事了,出大事了!
「彭立輝!」薛皓辰黑著臉,一聲斷喝,「你涉嫌參與殺人、故意傷害、強姦、流氓等多項嚴重犯罪,根據相關法律規定,新安市公安局決定對你實行刑事拘留!」
薛皓辰的聲音充滿威嚴,如同滾滾驚雷,在彭立輝頭上轟隆隆地炸響,震得他頭暈目眩。
「薛局,你搞錯了吧?開什麼玩笑?」
彭立輝額頭上的冷汗,「唰」地淌了下來,彷彿一條小溪一般,汨汨而下,難以止歇。
完了!
全完了!
一個絕望的聲音,在彭立輝的腦海裡肆意衝擊,攪得他的腦袋生生作痛。
「誰跟你開玩笑!拿下!」薛皓辰又是一聲大喝。
彭立輝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得左右手腕同時被一道鐵箍箍住了,絲毫動彈不得。
陳平強一手拿住了他的手腕,一手從腰間掏出手銬,「卡咕」,將其雙手銬住了。
手銬冷冰冰的,寒冷刺骨!
「走,去那邊簽字!」站在另一面的白艷推搡了彭立輝一把,嬌叱道。
就在彭立輝被銬住的同時,市局幾名領導在其它同事的「陪同」下走向會議室,等待著他們的將是同樣的命運。
相同的一幕,在新安市的其他地方相繼上演。
一大早,兩台掛著省城大牌號的小車,開進了新安市人民檢察院。
一名五十幾歲,頭頂微禿的男子由一名妙齡陪女子的陪同下,逕直去了檢察長曾立祥的辦公室。
曾立祥剛坐下,還沒來得及端起茶杯喝一口茶,辦公室的房門就被推開了。
曾立祥雙眉一揚,臉上露出怒意,不過轉眼之間,就變得十分驚詫,忙不迭地站起身來,急匆匆地從辦公桌後轉出來,滿臉堆笑。
「裴書記,蔡檢……」
進門的兩人,正是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裴清澤和省檢察院副檢察長蔡國權。
裴清澤也不坐,就這麼站著,嚴肅地說道:「曾立祥同志,現在我向你宣佈一個決定。經過省檢察院檢察委員會討論決定,你暫時停止新安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職務,馬上去省檢察院述職。新安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職務,由蔡國權同志暫時代理。」
曾立祥的冷汗,「唰」地流淌下來,腦袋裡轟轟作響,亂成了一團麻。
這就動手了?
這是他絕對沒有料到的。原以為市委掛帥的招數一出,賈銘世必定要主動「談判」,沒想到賈銘世去了一趟省城,就是這樣的結果。
「裴書記,我……」曾立祥還想掙扎一下,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曾立祥同志,你不用解釋了。你有什麼意見,等見了劉明同志,可以如實向他匯報。現在,請你馬上通知下去,讓所有檢察委員會委員和全院所有處室負責人過來開會。」
裴清澤明顯沒有心思聽曾立祥解釋,逕直下達了命令。
所謂劉明同志,乃是湖西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
面對著裴清澤親自蒞臨的巨大壓力,曾立祥心中興不起絲毫的抗拒之意,只能乖乖地執行了裴清澤的指令,親自給辦公室主任打了電話,讓全院所有領導幹部,全部趕到會議室開會。
在這個會議上,裴清澤再次宣佈了省委政法委和省檢察院的決定,曾立祥暫停職務,由蔡國權暫時代理新安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職務。
同時,蔡國權宣佈,新安市檢察院進入「戰備」狀態,全力配合嚴打工作。
為了加強新安市檢察院的力量,蔡國權從省檢察院和大寧市檢察院帶來了一百多名檢察員和助理檢察員,臨時加強給新安市檢察院各個部門,協同工作。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決定,檢察官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完全回不神來。
會議進行時間不長,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會議一結束,曾立祥便在三名年輕的檢察員陪同之下,登上了早就在院子裡等候的尼桑轎車,駛出了檢察院的大門,直接開往大寧市。
車上,曾立祥被兩名身強力壯的年輕同行一左一右緊緊夾在中間,儘管是寒冬臘月,冷汗還是濕透了曾立祥的脊背和襯衣。
曾立祥很明白,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從今往後,他的人生,將會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狀況。
這一刻,他忽然很懊悔。
其實,賈銘世曾經給過他機會的,是他自己沒有把握住。
人這一輩子,需要作出很多的決定,但真正關鍵的決定,往往只有那麼一兩個,如何抉擇,結果是大不相同。
可惜,最關鍵的那個決定,他做錯了。
愣怔良久,曾立祥頹然靠在了椅背上,彷彿渾身精血都已經被抽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副空空的皮囊,再也打不起半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