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似乎有什麼玩意輕輕碰了下靴子,身旁小沙彌旋即一聲尖叫:「阿也,它怎麼來了。舒榒駑襻」
急忙低頭,正有個小傢伙對自己點頭再三,那傢伙鳥頭鱉尾,不就是縮小了十餘倍的旋龜麼,這一看不要緊,看得他哭笑不得,你道怎地,原來是空空兒開起無聊的玩笑,當下二話不說,一腳踢出,喝道:「上癮了還,快現原形。」
小旋龜地上翻滾幾回,身子於冥冥渺渺之間起了變化,青衣小廝地上爬起,只望著他小嘴一咧,埋怨道:「多可愛的小龜龜啊,你也捨得逼死它,老旋龜已然看出你是榮余後裔,好像要去找什麼人,怕不是什麼好事。」
空空兒還真了不得,老旋龜的心思都讀了出來。
「我知道啊,」莫離冷笑道:「要不你去宰了它,省的落下無窮麻煩。妃」
「嘿嘿嘿,小和尚看什麼看,我真不是旋龜,禍害竹山鎮的那個小傢伙已被主人殺了。」空空兒急忙王顧左右而言他,歡快的向再度目瞪口呆的小沙彌跑去。
……
眨眼金烏西墜,暮色蒼茫,卻是一天已然過去,真言聲裡,見戒癡頭頂清氣冒出,清氣中草葉青青,百花搖曳,知道他已然放下心結,心頭澄徹之際,體悟到了些木生生不息的道理,不過在泥漿裡參悟玄機,怕也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啊砩。
事已至此,神木還在身旁伺候,如殤已然收手回頭,四下裡打量一陣:「咦,懷恩呢。」
知道誦經之時心無旁騖,沒注意到周圍發生了什麼事情,當下過去,將怎麼怎麼回事一說,其中隱下老旋龜尋仇一節,也無非怕人擔心而已。
如殤聽了個喜上眉梢,調皮的鼓掌笑道:「好啊好啊,旋龜一死,竹山鎮便又太平了,呵呵,你可真是厲害,這麼會的功夫又溜到淚仙湖幹了件大事出來,大災剛過,怕是弟弟又有得忙了,走,我倆看看他去。」
這姐姐當的真是越來越細心了。
二人並肩走出,山門外喧喧嚷嚷,鄭懷恩正在人群中忙碌的分派事務。
如殤過去,兩人見面,將一切雜務處理妥當,方才抽空兒談了談家事,此刻鄭懷恩才告訴她,爹爹已於十年前下世,母親相思成疾,不出兩年,也病入膏肓,終於不治,目前鄭家只留下他一顆獨苗,早於十三年前成家,膝下有兩兒三女,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只有兩歲,人間事不過如此,如殤聽得百感交集,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莫離說道,旋龜過境,竹山鎮已成白地。那麼,爹娘的墳墓必然也毀於洪水之中,故而收拾遺體,重建家園則是當務之急,相信有修士幫忙,重建的進度便能快了許多,到時候再尋塊風水寶地將父母遺體重新安葬,也算了了樁心事吧
眨眼心中許多念頭,說實話,這會兒就讓她走,她也放心不下啊。
早先派去山下探查的百姓陸續回來,關於竹山鎮的描述,和莫離也說的差不多,於是大夥兒紛紛下山,籌劃竹山重建事宜。
大災過後一切平等,沒有什麼貴賤之分,人只留下最基本的***,那就是能夠吃飽、穿暖,不至於流離失所而已,好在鄭懷恩在百姓當中有極高的威望,經過一夜規劃之後,已經初步形成方略,無非吃穿住行一一安排。
百姓們立刻根據安排不分早晚,熱火朝天的忙碌起來。
……
閒言少敘,半個月後,竹山小有規模,鎮子外被莫離、如殤用道法生生開闢出萬頃良田。
這萬頃良田阡陌縱橫,一直延伸到安丘山餘脈,然而不管遠的近的,半個月之內均被全部催熟,端的是紅的、黃的、綠的、粉的錯落有致,其內自有稻菽翻波,麥浪滾滾,苞米抽穗,油菜飄香,雖然有些逆轉天時,但自古民以食為天,為了災後百姓能夠吃飽穿暖,也就顧不了許多了。
鎮子裡雖然不過三街兩巷,房屋卻儘是青磚碧瓦,無比氣派,不用說,砍伐木材、搬運土方等等雜活全部交給兩位修士,正是在他們的幫助下,百姓們才有了遮風擋雨、安享天倫的家。
生活安定下來,街道上終於出現了幾家酒館,幾家商舖,學堂裡也開始書聲朗朗,老人有了功夫街上閒走、說笑,給這個鎮子帶來些許生氣。
所謂時光容易過,不覺又幾天,眨眼已到九月中旬,眼看著快到返回大雪山的時候,如殤反而越來越是茫然,知道她捨不得離開,莫離雖然有些著急,但天理人倫卻不能隨意斬殺,現而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日百姓中幫忙的雲黃寺僧人突然傳話道:戒癡道長求見。
半個多月沒有他的消息,如今突然要找上門來,不知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左右目下竹山初具規模,倒也能抽出些閒暇工夫,擇日不如撞日,索性也不必擺什麼架子,直接上山見他,也讓如殤散散心吧。
主意拿定,鄭懷恩跟前囉嗦幾句,拉起如殤徑直出鎮上山,紡花山已到孟秋時節,山上紅彤彤一片,金風吹拂,紅葉飄舞,一路說笑著走向雲黃寺,寺中僧眾早已得到消息,正排成隊伍,在山門之外恭候。
戒癡不時向山下張望,明顯忐忑不安,倒是神木在一旁手舞足蹈,滔滔不絕,也不知說些什麼。
莫離、如殤山道上剛剛露出人影,戒癡便兩個健步趕將過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十分恭謹的說道:「晚輩本來要去拜見前輩的,可沒想到您老人家親自過來了,失禮之處,還望前輩海涵。」
「罷了,哪兒那麼多規矩,什麼事兒,說罷。」莫離不悅的抬了抬手,示意他趕緊起來,
戒癡視若不見,分明拒絕了他的好意,道:「晚輩求見前輩,只因為在您的幫助下,晚輩放下心結,專心體悟玄機,如今小有所成,居然突破玄關,進入築基境界,原本晚輩以為今生無望成就築基,可沒想到只用半個月的功夫便大功告成,前輩對晚輩有再造之恩,晚輩雖然沒什麼出息,但知恩圖報之心還是有的,就是不知該怎樣報答前輩,想來想去,也只有三跪九叩大禮,方能表達晚輩的感激之情。」
說到這裡,正冠、淨衣,就要叩拜下去。
「原來如此,好好好,哈哈哈哈。」莫離忽地裡仰天大笑,
戒癡愕然:「前輩笑什麼,晚輩說的不對麼。」
「非也非也。」莫離連連擺手,道:「你因我而成就築基,如不當面感謝,難免心中不安,又為將來留下魔障,是也不是。」
「前輩高見。」這麼淺顯的道理,戒癡還怎麼否認,
「如今你也算有點能耐,這件事就交給你辦吧。」
「前輩吩咐。」戒癡喜出望外,終於有機會為前輩效力,這是何等榮幸啊。
莫離屈指盤算片刻,道:「其實這事兒也不算很難,只要你鎮守竹山十年,這十年內,一則盡心幫助百姓,使竹山鎮盡早恢復往日繁華;二來看護好淚仙湖底的傳送陣,傳送陣雖然損毀,但凡與傳送陣有關的一草一木都不許擅動,明白麼。」
莫離說的鎮重,戒癡不由得嚴肅起來,地上長跪道:「前輩放心,漫說十年,便是一百年,兩百年晚輩也二話不說,自今而後,晚輩便常駐淚仙湖修行便了。」
「好好好,」莫離欣慰的連連點頭笑道:「你也是個言出如山的真漢子,既然如此,咱倆便立下十年之約,十年後莫某親自回來,再賜你更深的緣法吧。」
真是天大的福緣阿,前輩高人道法精深,初次見面,便能隨手成就築基,現在聽他的意思,十年後還要專門回來造就自己,前輩專心用力之後會有什麼結果,那還用得著多說麼。
這回二話不說,恭恭敬敬的三拜九叩之後,週身光華閃過,已然飛向淚仙湖去了。
心事可以放下,莫離看看不遠處還準備排隊歡迎的神木諸僧,又對如殤輕鬆的說道:「妹子,既然來到雲黃寺,便到裡面喝杯茶吧,有道是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閒下來,寺廟裡品茗談禪,也是人生一大雅事啊。」
好麼,誰說這位沒學問來著,都可以同高僧坐而論道了。
二人過去,和尚們一通忙亂,缽兒、鼓兒、笙兒等傢伙什敲得敲,打得打、吹得吹,卻是開始迎賓。
……
夕陽西下。
一塊黃澄澄的梯田當中,新起一座墳塋,墳前清煙繚繞,供桌上擺了鮮花、水果、點心,墓碑旁鄭懷恩拋撒往生錢,供桌下如殤匍匐在地,淚流滿面,身後跪著一個婦人,五個孩子,正是鄭懷恩的家眷。
莫離、空空兒正倚著軺車一旁觀望,他們終於要走了。
記得幼年祭祖,是父母焚香上供,可如今祭祖,卻只有自己和弟弟操持。當年是父母祭拜躺在墳墓裡先祖,如今卻是他們躺在墳墓裡任人祭拜,墳墓啊墳墓,你怎麼那麼像個大饅頭,世上芸芸眾生,僅是些饅頭餡而已。
生與死不過是:「昔作饅頭皮,今成饅頭餡,饅頭皮一樣,饅頭餡常變。
人活著難道只能這樣,不,絕不,既然有了機緣,何不「掰碎饅頭皮,留下饅頭餡,從此無饅頭,誰是饅頭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