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心頭是如何的沉重,但郁翠子應該是那麼多年以來,最幸福的時刻吧?只因為,我第一次在它嚴重看見了正常人那種追憶的神色。
「我知道也許你不願意再看見這院子,可是我還是想和你一起看看,那麼多年輾轉,從鄉下到我去讀書,中間發生了那麼多事,畢竟到了這個院子裡,才開始了我們最安寧的生活。」承心哥緊緊的拉著郁翠子的手,靜靜的在這充滿了一種回憶味道的院子裡走著。
也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真的就是如此,整個院子和天空的景色都有些微微泛黃,就像一張經歷了歲月流逝的老照片。
走到了那棵樹下,承心哥靜靜的拉著郁翠子坐下了,郁翠子依然不言不語,表情也顯得有些冷酷,可是終究是看不見那許多的恨了。
「曾經在這裡,你還記得嗎?我們搬進來的第一天!收拾完了,都已經是大晚上了。大冬天的晚上,我執意要出來看看這院子,你跟上,我們就坐在這樹下,就給我剝橘子,我對你說了一句話。」承心哥的語氣依然平靜,就如同老夫老妻在回憶過去,只是這一次,帶上了一點兒陷入往事的溫柔。
「不記得了。」郁翠子冷冰冰的回答,可是眉眼間卻流露出了一點淡淡的哀傷,它分明是記得的。
承心哥沒有看郁翠子,只是望著院子說到:「那個時候,你的父母是知識分子,你總看了一些閒書,你告訴我你最喜歡張愛玲,最喜歡胡蘭成對張愛玲說過的那句話:現世安穩,歲月靜好。我記在了心裡,那一天晚上,我不是在樹下就這樣對你說了嗎?翠子,希望我們也能從今天開始,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承心哥的話剛落音,郁翠子的神情卻突然變了,再一次的,洶湧的恨意從郁翠子的眼中流露出來,它又一次把手放在了承心哥的脖子上,它的聲音是那麼的冷酷無情:「這些我都不記得了,你既然願意送上門來再死一次,你必定也知道,現在的我,殺了你,很簡單。」
在深層次的迷惑中,人是不會有邏輯思維的,就好比郁翠子再相信了以後,就已經不會去思考陳諾為什麼會出現這裡,出現的目的是什麼了?已經完全的沉浸在了承心哥的精神世界中,但承心哥也同樣沉浸在其中,這就是最高等的魅惑之術。
郁翠子的再一次發狂,彷彿是在承心哥的預料當中,他神情平靜,甚至帶著微笑:「你殺了我,的確很簡單,我總是再見到你了,也算不得遺憾了。這些年,我瘋狂的內疚,能這樣與你說說話,倒也好了。」
「既然內疚,當初為什麼還要那麼做?」郁翠子眼中的恨意更濃了,手上的力氣也加了一分,從慧根兒漲紅的臉上,就可以知道郁翠子有多用勁了。
「做了就不可以後悔和內疚嗎?只只可惜我死的太早否則」承心哥被掐著脖子,說話很困難的樣子。
「否則什麼?」郁翠子稍微鬆了手。
「否則能稍微給你一些彌補也是好的啊,後來的事情我都知道,我這條命不足以毀掉你的生命,錯的是我,卻連同你一起毀掉,我都看見了。」承心哥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淚水已經佈滿了眼眶,眼中有的只是無限的內疚還有真誠。
郁翠子鬆了手,臉上卻浮現出一絲冷笑:「你也知道後悔?後悔又有什麼用?」
「沒用,但至少我現在還有機會對你說上幾句話!這麼多年來,在我靈魂的最深處,一直都深深的記得幾個場景,我第一次與你表白的樹林,這個院子,還有就是我們最後的一頓晚飯!我已經可以想起它們,就還原當時的場景了。所以,見你的時候,你說什麼幻境,毫不猶豫的毀掉它,我是心疼的。」承心哥輕輕的抹掉了眼中的淚水,然後轉頭看著郁翠子,說到:「那是我們最珍貴的回憶啊。」
郁翠子的神情變得柔軟了起來,然後承心哥牽著她,推開了這座院子裡,其中一個房間的大門,帶著那個時代獨有的佈置和氣息,就像是一場回憶撲面而來。
安靜的房間,桌子上擺著豐盛的晚餐,魚香肉絲,紅燒魚,清炒土豆絲甚至還有一瓶當時當地產的比較好的白酒。
承心哥拉著郁翠子坐到了桌前,對它說到:「有錯嗎?那一頓最後的晚飯,裡面的每一個菜。」
這就是符文的作用了,也就是道家最頂級的迷惑之術,完全的複製一個人的命格,自然也就帶上了他的意志和一些回憶,就連當年扎的紙人於小紅,也能配合著李鳳仙的回憶,更頂級的符文之術,自然就帶有關鍵的回憶,但也只是一些關鍵點,不可能是全部。
不過,這也就夠了,郁翠子已經深信不疑,站在它面前的就是陳諾。
承心哥在桌上擺上了碗筷,然後坐在了郁翠子的身邊,夾起一筷子菜,卻又歎息一聲放下了:「我現在是鬼,鬼能還原一些場景,可畢竟是假的,我再也嘗不到它們的味道了。」
兩行眼淚從郁翠子的眼中流下,師祖的聲音也迴盪在了我的耳邊:「承一,再等片刻,就準備那雷罰之術吧。」
片刻?郁翠子的幸福也只能持續片刻了嗎?我知道這個鬼羅剎身上血債纍纍,也知道錯過了這次機會,我們再殺它,或許就是個笑話了。我甚至知道我不該同情它,可是我的內心卻就是忍不住沉重。
「是啊,嘗不到味道了!可當時的你根本不懂,你可還記得在這屋子裡,你對我說了什麼話嗎?」郁翠子沒有去擦自己的眼淚,反而是抬起頭質問著承心哥。
這也許就是它最後的心結,最後的晚餐,成了那年的她最後的絕望,絕望過後做什麼,再瘋狂都無所謂了?那一頓晚餐葬送了陳諾,其實何嘗不是葬送了她自己?
郁翠子,不是被槍決的,在那一頓晚餐的時候,真正的郁翠子就已經死了。
「我記得,我說過我愛那個女人,說她有趣,說你不懂上進,說你不能生孩子。」承心哥望著郁翠子,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平靜,從始到終他的聲音就沒有怎麼激動過。
這一次,郁翠子爆發了最大的恨意,一頭黑髮竟然無法自動,那強烈的氣場瞬間就攪碎了面前的晚餐,屋子,院子一切的一切。
承心哥卻還是安靜的坐著:「我等著你動手了,想與你回憶的事情太多,從小學見你的第一眼開始,到最後的晚飯,但我也知道那不現實。幾個我最想回憶的地方,和你一起回憶了,我也滿足了。」
「那你就去死吧。」郁翠子最後一次抓住了承心哥的脖子,這一次承心哥沒用轉傷之術,所以我們也無從得知,郁翠子用了怎樣的力氣。
我也不知道郁翠子為什麼忽然爆發了,而面對這種爆發,承心哥只是伸出了一根指頭。
郁翠子放下了承心哥,冷笑著問到:「你還要做什麼?但你做什麼,也一定要死,這一次,徹底的魂飛魄散,讓我徹底的知道,你這種負心人不會來干擾我了!」
承心哥咳嗽了好一陣兒,才說到:「沒想過不死,只是想對你說一句話,一句我剛才一直想說卻不敢說的話。」
郁翠子冷眼看著承心哥說到:「你說。」
「如果我們還可以再活一次,我陳諾的人生,想從那一頓晚飯過後開始改變,想吃過那一段晚飯以後,就忘記了一切的錯誤,和你真正的開始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生活。其實其實是用我還有的生命,慢慢的彌補你,讓你重新的快樂起來。」承心哥第一次沒有再用平靜的語氣說話,而是激動了起來,說話的時候,不管不顧的擁住了郁翠子。
郁翠子沒有動,這一瞬間,它的淚水滾滾而下,這不就是它最大的心結,最大的渴望嗎?那一頓晚飯過後,一切煙消雲散,她原諒陳諾,而陳諾收了心,重新與她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在最後的最後,承心哥終於直指郁翠子的心結。
「那個時候,你問我,愛她嗎?我說愛!到最後,我才發現,我哪裡懂得什麼愛?古人說過,糟糠之妻不下堂,他們比我還明白,真正的愛其實歲月的沉澱,相互的守望,一起拉著手,走過所有的歲月。要什麼激情?貪什麼新鮮?我太錯了。動手吧,翠子?」說這話的時候,承心哥也流下了眼淚。
但郁翠子到底沒有動手,而是緊緊的抱住了眼前這個陳諾。
「承一,雷罰之術。」師祖的聲音陡然在我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