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自然是留給了老者,我們一行人上了船。
從昨天下午出村,到今天早上上了這老者的船,不到一天的時間,在這中間感覺卻像過了好多年這麼久,可是接下來的路還一樣的難走,那又將是如何的漫長?
紫紅色的天空之下,心中不自覺的生出了一絲壓力,目光就落在了那個神奇的老者身上。
他平靜的划著船,慧根兒就盤膝坐在他的身旁,他不看慧根兒,也不看我們,只是偶爾不知名的力量推開那些船的殘骸帶起的微風,吹散那些殘骸之上早已腐朽的衣服,他的目光會生出一絲憐憫,也不過轉瞬即逝。
船的破水聲,偶爾會有那個老者喝一口酒滿足的歎息聲,紫紅色的天空下,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那個灰色的界碑就在眼中越來越遠
「承一哥,你說划船的老爺爺是和尚嗎?」承願坐在我的身旁,輕輕的掩著口鼻,或許這滿湖的船骸帶來的腐朽氣息,是年輕的生命不能承受的氣味,過了這一段兒水面也就好了。
「我不知道,但心中想著,大概是的。」世俗之人,不會對頭上那三千煩惱絲那麼在意,執意剃光它的,也就只有一種人吧,那就是和尚,不為別的,只為了對心中信仰的那一份敬重。
「那和尚怎麼也要喝酒?」承願小聲的問我。
和尚喝酒?我認識的和尚總不是那麼正經,吃雞蛋偶爾喝酒的慧大爺,吃蛋糕的慧根兒,愛美的覺遠可我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要戒掉的東西也就太多,才能表現出六根清淨,我本佛門人。可是強行的戒掉,和自己放掉大概也總是兩回事!放不掉,是因為心中有苦,喝一口也未嘗不是自甘墮落,但至少在佛祖面前落了一個真誠。也許終究有一天,在某些苦楚之下,本是好酒之人終於放下了酒,那大概也就是真的戒了,真的放了。」我和承願的對話聲音很小,卻不想在這時,那個老者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了那麼一段話,落在了我們的耳朵裡。
承願臉稍微紅了一下,畢竟這樣議論別人總是不好。
可我卻有些恍然,這老者說的話,和師父說的拿起之後,才能放下,有這本質的相同,可中間的滄桑意味,比師父還重。
「你在煩惱什麼?」慧根兒忽然開口了。
那老者才不回答慧根兒的問題,甚至連目光都沒有落在慧根兒身上,他又喝了一口酒,愜意的瞇起了眼睛,忽然就對我們說到:「那面山坡上漫山遍野的花,好看嗎?」
沒有人回答,那種花紅白相間,你說它美,它卻充滿了一種慘烈的死亡氣息,只要有著生命,沒有特殊愛好的人,誰又能欣賞的來?
我們沒有回答,那個老者卻自顧自的說到:「傳說中的地獄,沿途開滿了彼岸花,有人說彼岸花就是這世界的石蒜什麼的,那是扯淡。真正的彼岸花,應該人死後,帶入黃泉最後一滴不捨的心頭血澆灌的吧。」
這是什麼瘋言瘋語?怎麼我聽這話才想是在扯淡?
「在這裡,有個存在想把它變成真正的地獄,也想沿途開滿彼岸花,所以用生人腐朽的血氣來灌溉,結果卻開出了這種四不像的花兒,慘白之上,一滴紅,慘白是失去了生機,一滴紅就是最後散開的鮮血。聞得那花的氣溫了嗎?就像人的命,多甜美的氣息,那是**帶來的甜美充斥著整個生命,卻又帶著一種血腥的刺鼻,那是腐朽時,鮮血會散發出來的味道,也是痛苦時,感覺喉嚨會充滿的味道。」那老者幽幽的說著,我的背上卻莫名的起了一竄雞皮疙瘩。
這樣的香味,到底是和生命有什麼聯繫?或者,這也是我們所有人的疑問,但那老者很快就回答了我們:「生命總是伴隨各種**,最簡單的衣食住行,帶給了你享受,滿足,甜美的安謐。但生命也伴隨各種痛苦,生老病死,用甜美的**掩蓋生老病死的痛苦,人類一直是這樣做的,所以就開出了這樣的花。」
「只不過,這樣說起來,是不是簡單了點兒,空虛了點兒?**和痛苦,卻沒有心靈的充實和淡然?那是因為很多人忘記了自己的靈魂,所以這花才慘白無力的不能盛放出更美的顏色,我在這裡看盡的不是世間百態,卻是鬼間百態,我想拯救靈魂,讓生命的花兒開得更美,卻發現自己夢做得太大,力量太小。小和尚,你說,如果有一天,這世間的人都去了,會不會滿世界開滿這種紅白之花,還有別的顏色嗎?」
這老者的話夠瘋的,還有一種絕望的意味在其中,卻不想慧根兒站起來卻是簡單的說到:「流動的事物,你看它看死了,卻是沒有意思的。」
「唔?」老者瞇起了眼睛,靜待慧根兒的說法。
「就如人,不管是前進,還是後退,他們總是動著的,或許今朝不解生命被消磨的只有**和痛苦兩色,明朝未必就一定還會如此,或許在很久的將來,人們將會更加注重心靈和靈魂,這蒼白的花兒也不過是一時之物,你又何必執念的痛苦於此,佛門中人,哪能有這種執念?無論力的大小,做就是了。度人,永遠不是一時之功。」慧根兒淡定的回答到。
聽聞慧根兒這番話,那老者眼睛一亮,忽然問到:「你的法號?」
「慧根。」慧根兒簡單的回答。
「哈哈哈果然,好狂妄的法號。只不過,也不算名不副實!好,好其實我又哪是痛苦於此,不過是想在你身上看看,人,到底是不是原地不動。」老者說完之後,忽然就開心的喝了好幾口酒。
然後一揮手說到:「平安歸來罷,我留一滴血與你。」
慧根兒看著老者不說話,眼中全是疑問,但終究在老者的淡漠下,欲言又止,什麼也沒問出來,到最後還是靜靜的坐在了老者的身旁,沉默不語了。
紫紅色的天底下,慧根兒盤坐的身影和老者划船的背景,就像一個深邃的剪影,或許這是慧根兒的機緣?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那老者忽然說了一句:「就快到了。」
我抬眼一看,那層我們在山坡上始終看不透的霧氣,恍然已經在眼前,在遠處的遠處,界碑已經縮小成了一條和食指差不多太小的直線,我留戀的看了一眼界碑,這條小船已經飛快的進入了那團霧氣之中。
一進入霧氣,我整個就有些抗拒不了的迷濛起來,在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有些似真似幻,在霧氣之中其實景色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紫紅色的天空,同樣紫紅色,一絲不動的湖泊,只不過在湖泊之中有了一塊大概房子那麼大的平整礁石,在礁石的邊緣,有一條伸出來的礁石,一直延伸著,就像一條路。
什麼都沒有,這裡就是新城?在這種不甚清醒的迷糊中,我忍不住這樣想著,卻也覺得這種迷糊不對勁兒,看了一下船上的所有人,除了那個老者,每個人眼中都有了一絲迷濛,半睜著眼睛,就如同立刻要進入酣暢的午睡。
輕微的搖晃,讓我們稍微的清醒了一些,卻更有些迷迷糊糊。
那老者卻淡然的說到:「到了,還不下船?」
到了嗎?到哪裡了?我赫然發現,船就是停在了那個礁石之旁,在霧氣中,早已看不見那個山坡,漫山遍野的死亡之花,還有讓我心底溫暖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