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些,弟兄。」
「謝謝了,弟兄。」
大戰過後,到處是破損的軍旗,到處是哀嚎的重傷員,到處是死狀各異的戰死者,不少戰馬被打中了,肚破腸湧,但一時不死,漂亮的大眼中滿是淚水,見狀不忍的浮山軍人們便扭過臉去,在戰馬的頭顱上補上一槍,使這畜生可以早點擺脫痛苦。
也有一些浮山兵在追回逃走的戰馬,這一次所獲不少,最少會得到幾百上千匹跑丟的戰馬,相信浮山馬政上的人,要笑的合不攏嘴了。
將士們抬回自己人,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被抬的人一邊小聲呻吟著,一邊謝謝照顧他們的弟兄。
醫官們和助手都忙的滿頭大汗,在戰前預料死傷會很嚴重,預先搭建起野戰醫院和很多相關的設施,不過從目前的情形來看,死傷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戰場上強烈的血腥氣很少來自浮山的將士,更多的是兩白旗的滿洲八旗和蒙古八旗。
在炮火轟擊了半個時辰後,在浮山強韌的槍陣面前,在犀利的火槍陣列面前,多爾袞在黃昏到來之前承認了失敗,鳴金退後。
這一仗可以說是浮山勝了,戰略層面上,清軍救援和趕走明軍的戰略目標近期內無法達成,戰術層面上,清軍雖然打的勇猛,在攻擊時,箭雨不斷,步陣突擊十分堅決,換了一般的明軍,哪怕是清軍的一倍以上恐怕也敗退了,但兩白旗很悲劇的遇到了浮山軍。
如疊浪般的攻勢不停打在的卻是磐石之上,槍陣對步陣,火銃對弓箭,火炮則無差別的砸向所有人。
在黃昏時刻,馬洪俊懷疑多爾袞會將最後的殺手鑭放出來,也就是那不到兩千的白甲精騎。不過,最後時刻,睿親王卻是縮了。
他承受不起再大的傷亡了!
清軍上陣超過萬人,死傷最少有三成以上,事後斬首點檢,足有兩千七百級,扣掉幾百蒙古人的首級,斬首也超過兩千。
去掉被清軍搶走帶回的屍體,這一場是不折不扣的大勝。
六千對兩萬多,雖然佔著有利地形,這也是一場開天闢地,叫人難以想像的大勝。
「總鎮大人,追擊吧。」
「是啊,東虜已經喪膽,不會有什麼戰力了。」
「廢話,人家的騎兵還在,幾千甲騎衝我們沒有準備的追兵,找死不是這麼找法的。」
此役浮山兵戰死五百二十餘,傷者過千,死傷也算慘重了。
看了一眼那一群失魂落魄的英國人,馬洪俊淡淡的道:「算來突擊部隊已經到赫圖阿拉,該放的火也放了,該殺的人也殺了,我們再鎮守十來天功夫,等突擊部隊回來,也就能回轉了。兩白旗……不會再和我們拚命了。」
這一仗兩白旗損失雖大,但余丁和普通的步甲死的多,多爾袞沒有把馬甲和白甲精騎往裡填,不然的話,最後的結果還真的難說,就算浮山能頂住,恐怕在這裡能站著說話的也就沒幾個了。
但張守仁在戰前就算的很準,後方一出事,八旗準備亂營……這和他們出兵打大明可不同,那是他們主動,戰略主動權在手裡,事事順當,內部矛盾不容易凸顯出來。一旦被人兵臨城下,仗又打的不順,事情自然而然的就會產生微妙的變化……當然,得掌握度,打的太狠了,各旗為了自保,仍然是會團結在皇太極這桿大旗之下的。
「等著瞧熱鬧吧,這一仗,打完了。」
「打完了?這就完了?」
有人覺得不過癮,砸吧著嘴道:「其實還可以再打打……最少能往兩路夾擊遼陽上試試。」
「找死也不是這麼找法的。」馬洪俊劈頭罵道:「人家沒下死手,沒全部動員,憑我們一萬多人,在平原上搞兩路會師,忘了薩爾滸了?」
他斷然道:「全師繼續轉為防禦,催促突擊營,加緊行動,我們最多再等十天!」
「是,總兵大人!」
在場所有人都昂然肅立,大聲應答,人人臉上都是自信飛揚,這一役之後,人們已經看清了東虜的老底……不過如此,無非如此!
……
「山東、登萊兩鎮,按明軍規制和財力,這個張守仁最少有五六萬兵……是強敵,也是勁敵啊。」
在距離險山堡二十多里開外的地方,多爾袞將大營設在了此地。一千多白甲兵和馬甲兵輪流在前方哨探,如果明軍有追擊過來的打算,那麼就只能和他們再硬拚一場了。
不利用險山那種只能硬衝硬打,沒有辦法展開全部兵力進行兩翼包夾的地形,多爾袞還是有信心把自己的白旗精銳騎兵全投上,一錘子買賣砸上去,全殲這一股明軍的信心。
只是這麼一打,自己家裡的這些瓶瓶罐罐……多爾袞陰著臉,幾乎能掐下水來。在他的身邊,是最親信的一群人,聽他在這裡盤算張守仁的實力,一個個也只能面面相覷……這些人,叫他們應付一些旗下的爭執和鬥爭還能行,叫他們打仗更是沒話說,也有幾個精於內政的人才,能把錢財和土地撕捋的清清爽爽……但是叫他們說明國的話,探討明國的內情,他們就成了瞎子和聾子,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了。
「暫且就先在此和他們對峙吧。」
已經是深秋時節,多爾袞搓了搓自己的手腳和臉,感覺到涼意襲了上來。無論如何,在這種要命的時候,他不能把自己的全部家當給賠上!
至於說打仗不利,這也是常有的事,兩白旗滿洲和蒙古加起來損失了小三千人,這個損失說給哪個旗的旗主也都能理解他的決定,這要是換了鑲紅旗或是正藍旗這樣的小旗,幾乎就是和當初正紅旗一樣……正紅旗是在濟南打殘了,到現在元氣都沒有徹底回復過來,這還是皇太極優先給他們補丁口的情況下。
要是這會子拼光了自己的家底,皇太極會不會優先給自己補丁?多爾袞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答案實在是太明顯了。
睿王爺做這樣的決定,除了少數強悍的主戰派心中隱隱不服之外,更多的人都是鬆了口氣。
今日交戰,浮山軍犀利的火器給他們留下了極為強烈的印象。在此之前,他們以為寧遠的明軍就夠會弄火器了,三順王也是火器專家和高手了,現在看來……他們全是個屁,甚至和浮山明軍比起來,連屁也不算。
一千多火銃手用強悍的火力打的衝鋒疊浪的步兵抬不起頭來,打的弓箭手們節節敗退,一百五十多門火炮的數字兩白旗這邊是不清楚,不過每次一擊發,呼嘯過來的炮彈在陣列中犁出一道又一道的血溝,幾輪打過,幾乎再強悍的勇士巴圖魯都忍不住想轉身就逃!
就是到現在,他們也沒弄明白,為什麼對面明軍的火炮有那麼多,為什麼又打的那麼快,為什麼還能連續打上五六輪才停了一會,然後再繼續轟擊……搞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就拿眾人的經驗來說,清軍漢軍旗的火炮重達七千斤,似乎轟擊起來的威力也不如對面的浮山軍那麼強悍,速度更比不上,那個大炮,打上三發就必須停上一陣子,炮管冷卻後再打,就這樣,一次戰鬥,最多打十發左右,再打的話,就十分危險了。
兩相對比,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再悍勇的人,面對敵國的勇士他敢上去拚死一搏,但面對擦著就可能導致人被炸的四分五裂的炮彈時,再勇悍的人也是面色發白,沒有人會有勇氣面對那個玩意。
在剛剛的戰場上,不知道多少勇武過人,身經百戰的勇士被那個圓疙瘩給砸死了,頭顱砸成爛西瓜的,整個人砸成稀巴爛的,或是乾脆找不著一塊囫圇肉的……能不打,真好,睿王爺果然還是睿王爺,決斷英明。
部下不好稱讚,但眼神還是看的很明顯的,多爾袞露出一抹苦笑,心中也是一陣煩憂。
他和皇太極是一樣的,都是堅決的「混元一宇」派。最少,他想的也是能恢復當年大金的風光,黃河以北地方,都搶下來。
明國明顯虛弱了,無力了,三百年一輪迴,也該又輪著大清當一回莊家了。現在八哥已經做的夠多,桃子熟了,眼看就能摘下來,很多旗主貝勒胸無大志,覺著遼東地方已經夠大,加上蒙古更是幅員萬里的大國,搶那麼多幹什麼?現在奴才多的用不光,土地多的分不完,再搶也就是那麼回事了……他們想的是很明白,皇帝搶的多地盤就大的多,他們最多就是一個旗主王爺,打下天下又有什麼好處?
這股風潮和想法可不是空穴來風,早在多年之前,貴胃們就貪圖享樂了,聽戲,換大袖寬袍穿,講究日常用度和吃喝,連隨身的割肉小刀都不帶了。
後來皇太極開展整風運動,將這股風剎住了,但這麼多年之後,為什麼登州貨能大量行銷遼東?還不是從旗主王爺貝勒到下頭的普通牛錄,大家都想過好日子,想著享福造成的?
多爾袞不同,他的心裡向來把自己當成全旗之舉,當成天下共主,所以在這個時候,他雖然存著保存實力的想法,可心裡也是惴惴不安……若是這件事影響了全旗的心氣,或是阿巴泰也慘敗,這樣的話,八旗的全部精力都要用來防人家的跨海來襲……人家是想來就想,你卻得整年防賊,還談什麼入關和混元一宇?
「但願漢軍旗的大炮爭氣,能將浮山兵攆下海去吧……」
夜風之中,睿親王在自己的大帳門前,仰望星空,雖無薩滿在身邊,卻也是這麼誠摯的禱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