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河南仍然是與前兩年一樣,天空是明晃晃的太陽,熾熱無比,使勁的把熱力曬向人間,不要說莊稼,就是連樹木都有不少乾枯死去了,河流除了大的干流之外,小的支流幾乎都斷流了。%&*";
在這樣的三年以上的乾旱面前,人力實在是顯的十分渺小而無力,不少地方不要說莊稼不能種了,就連生活用水也大成問題了。
其實不要說是後世,就是以現在的人力物力條件,如果官府一向重視水利工程,引水為渠,或是在大河沿岸多用大型水車,又或是在沒有河流的地方打深水井來灌溉,以當時完全沒有工業設施抽地下水的情形,就算連續乾旱十年八年的,地下水一樣能夠滿足灌溉要求,可惜的是,大明的官僚明顯不會把精力和時間放在這上頭,地方財政也不會允許,如果擅自籌款,事成會被視為好大喜功,事敗則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如此這般,連續十幾個月沒下雨後就成為三百年未遇之奇災,整個河南大地,除了少數地方之外,已經遍佈饑民,人相食的慘劇,幾乎每一天都在發生。
……
在八月底的某一天,一支小小的隊伍從商洛山中越武關而出。
天氣炎熱,雖放眼過去蒼山碧翠,到處都是一片綠色,但熱浪蒸人,山石都似乎被烤化了一般,在烈日之下,散發出陣陣波浪形的熱氣上來。
這樣的天氣,委實難捱,特別是長達十一個月不雨,沿途的山水小溪都乾涸了,飲水不足,使得這個小小隊伍行進起來加倍困難了。人們沉默不語,只有馬匹不停的因口喝而低聲嘶鳴著,從大山深入潛行數百里,越過戒備森嚴的關隘抵達河南的商南地界之後,迎接他們的,並不是想像中的能使士氣高昂的情形。
到處是大田主和鄉紳結成的寨子,多數數千人,少也有數百人,多以宗族和秀才舉人為核心聚集而民,編練民兵,結寨自保。
除了這些寨子之外,到處都是一片死寂。
伏屍處處,不少屍體在烈日下已經腐爛成了一堆白骨或爛肉,成堆的蒼蠅嗡嗡聚成一群,沿途過來,猶如在鬼蜮中穿行,完全不似人間。
少量的村子和城鎮還有人居住,不過都是衰敗的十分厲害,居民的身上都腫的厲害,有不少人眼睛凸出,如同蛤蟆一樣,看起來十分可怖。i^
到商南地界之後,整個隊伍也聽說了不少人相食的慘事,使得士氣更為低落。
如果這一千餘人的隊伍不是千錘百煉打出來的話,恐怕軍心都不穩了。
整支隊伍分成三截,後陣是少量的勁卒騎兵配數百匹騾馬和一些大車,然後便是一些十餘歲的少年,或步行,或騎馬,身上背著弓箭和腰刀寶劍,隨隊而行,年紀雖不大,卻都是神采奕奕,一副精銳強兵模樣。
孩兒兵內圍則是一些同樣佩戴弓箭的婦人女子,亂世之中,婦人隨軍而行,一晃經年,縱開始時不能騎馬射箭,幾年軍伍下來,開得強弓,騎得烈馬的婦人大有人在。
在孩兒兵和健婦之內,才是一些最普通的隨軍家眷,有一些坐車,有一些騎馬,雖不能臨陣,但多是穿著易騎馬和走路的緊身衣服,一旦遇警,她們將攜老扶幼,盡速逃走離開戰場,免成大軍拖累。
後陣之前則是七八百人的中軍隊伍,步卒二百餘人,大半是騎兵。要說這支人馬雖然困居在商洛山中經年,人數一直保持在千餘左右,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得到一些資助之後,很容易就將部曲裝備的十分精強。
前隊是一百多騎的哨探偵騎,都是一些百戰餘生的精兵銳卒,身手騎術都十分了得,其中有相當部份是當年榆林延綏一帶的三邊邊軍,在崇禎二年援助京師勤王時,戶部和兵部來回推諉,數日不給勤王軍糧食,邊軍千里勤王還遭遇如此苛待,不少將士一怒之下呼嘯而去,回到陝西後直接加入了造反隊伍。
一晃十年下來,原本就十分精銳的邊軍將士殘留下來的全部是騎射槍矛俱佳的老營和內營將士,雖止一百餘騎,卻是人人束有甲胃在身,縱然不全部是鐵甲,亦是有皮甲或棉甲在身,呼嘯前行,與最前頭的偵騎隱相呼應,縱是突然中伏,這一百餘騎也能替中軍拖延好長一段時間。
前隊的隊列最前頭是兩個身形長大,氣宇軒昂的大漢。
一個是紅臉大漢,臉龐上瘦骨稜稜,兩隻眼隨便一掃,便是勁光四射,凜然生威的模樣。
他身上穿著勁衣長袍,馬身上斜插一支鑌鐵長鐵槍,另外一側馬身上插著一柄長大的步弓,步弓之側,掛著三個插袋,其中裝滿了長短不一的鐵箭。
普通的將士束甲,這個大漢雖未束甲,但隨行一馬,上面背負的顯然是一身重鐵甲,緊隨在這大漢馬身之後,一旦有警訊,隨時束甲,到時策馬而出,將甲胃一穿,便是衝陣廝殺的一員虎將。
另外一人,卻是並沒有攜帶長兵器,只是腰間一柄長劍懸掛,劍身較一般寶劍為長,劍柄之間,用布條纏繞著,使用起來時自是更加稱手,布條之間,隱見黑紅色的血跡,顯這這一柄寶劍並不是當時軍官束在身上用來裝飾的器具有,而是實實在在的使用過的殺人利器。
大熱的天,這個濃眉大眼的長臉高鼻的大漢也是熱的滿頭大汗,但一身薄土布所制的箭衣仍然穿的整整齊齊,紐扣也是一顆未解,因為他這般模樣,前哨這一百餘人,要麼是束甲整齊,要麼也是把衣襟穿的整整齊齊,紋絲不亂。
「闖王,前頭有水源了!」
前隊之前,其實在一二十里內都有撒出去的老練偵騎,也是三邊邊軍中赫赫有名的夜不收出身,不論是潛行,埋伏,哨探,馬上射箭甚至幾天不下馬的騎術,這些夜不收都是個中好手,甚至放火,在水源上頭下毒,在上風頭放毒煙,這些九邊的好男兒也全部不在話下。
由他們在前頭撒開一張哨探的大網,自是能叫李自成和劉宗敏兩人十分放心,否則的話,藍袍箭衣只是平時穿著,真正有警訊要做戰時,自然還是要束甲方能領軍向前。
「好,傳話給中軍和老營,加快腳步,前方有水可飲用!」
自出大山之後,諸事不諧,連全軍飲水都成了問題,不少村落的井水打的淺,百姓又紛紛逃亡,日久失修坍塌或是乾涸,不要說糧食補給大成問題,連飲水都十分麻煩,這也嚴重打擊了全軍的士氣,甚至有不少人在暗中嘀咕,河南受災成這般模樣,還不如掉轉頭去,往革、左五營那邊去,在那裡,至少可以得到人員和戰馬的補充,老回回和革裡眼幾個為人十分仗義,不會坐視闖營的窘迫模樣而置之不理的。
有水源,總是好事,可以暫解全軍乾渴。
將士們的議論和河南的慘況他都十分清楚,但以他的見識,當然不會理會將士們的那些抱怨的話語。
義軍領袖很多,很多人因為他闖王的名號把他歸在高迎祥的部將裡頭,但其實李自成起事時就號稱闖將,別立一隊,根本就是自成其事。
「自成」而自成格局,這才是他起這個名字的用意。
自起兵之日起,以他的堅韌性格就打算以推翻明朝為目標,哪怕最困窘之時,他也沒有放棄過。
眼下河南的情況,對將士們看來是困局,對李自成而言,眼前的一切,都是大好良機!
能見識到此的,不光是他,當然還有劉宗敏等大將,各員大將都是難得的人才,不論到哪個營裡都能舒舒服服的過日子,留在他李自成身邊的,無不是心志堅強,不貪圖享樂胸懷大志的豪強!
辛苦多年,現在成功就在眼前了!
李自成眼中精光閃爍,兩腿夾著戰馬開始加快速度,往前方趕去。
在幾個村落的中間,果然有一條小河蜿蜒流淌而過,河水清流,雖然流速緩慢,顯然是快到了見底的邊緣,但千多人在這樣的河流面前,怎麼補充水份都是夠了。
當下除了留下警備的兵馬之外,所有人都是歡呼大笑,卸下衣甲,牽著戰馬一起趟入河中,性急的人,乾脆就直接跳進河裡,把整個臉都埋在河中,暢飲起來,戰馬也不用人帶,也是將嘴放在河水裡,灰灰的飲起水來。
李自成到底是一軍之主,不會隨人趟在河裡胡鬧,他的親軍自然拿起葫蘆,打了滿滿一葫蘆水過來,李自成接過來,先小飲一口,感覺河水清洌乾淨,甚至有點甘甜,在連續數日飲水困難之後,喝到這樣的河水,令他感覺心神為之一暢。
但好消息還在其後。
在李自成出商洛之前,三個月前已經派了幾個將領率一百餘騎出來,做先期的準備工作,另外,替他連絡一斗谷等豫南一帶的豪強壯士,待他一出關來,豎起大旗,便是招攬若輩,攻掠四方的開始。
此時偵騎返回來報,大將白旺率步騎五千餘人,自內鄉一帶趕來。
「好,速傳他來!」
李自成眼中精芒大射,右手扶劍,站立起身,大聲傳令。
在他一側的劉宗敏冷然一笑,喝令道:「命中軍趕來,前隊將士散開,將闖王護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