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應箕想到此點,心中激盪難免,正所謂瞭解越深,心中越是震驚。
張溥已經看到不少,奮而離去,而他遊歷到登州時,特別是經過招遠礦時,看到數以萬計的礦徒在礦脈中開採黃金時,那種震驚的感覺是無與倫比!
大明在早年是只有官礦,禁開私礦,後來放開私礦經營,但也有不少的限制,與宋時相比,明朝的礦業是肯定落後很多了。
宋代的鑄銅和鑄錢數量都遠遠超過明朝,在明中期時,民間使用的銅錢尚有不少是前朝之物,當然是以宋元為多,特別是宋錢為多,明朝的鑄錢量之少令人失望,而鐵礦銅礦及金銀礦的開採俱是不盡如人意。
到明末時,因為日本和歐洲金銀對比較中國為高,所以大量黃金被各國套走,國內儲金更是不足。就算是這樣,開採量仍然嚴重不足,主要是官礦無人理會,私礦被地方官員和豪紳世家層層剝削,礦工大量逃亡,導致民間各礦的采量都有不足。
這樣一來,光是吳應箕看到的招遠礦一個礦,所產出的利潤就十足可觀,光是看到這一點,吳應箕就知道,表面上浮山只是一個興盛的軍鎮,而藏在水下的東西實在是太深,整個浮山,猶如一隻龐然巨獸般,潛藏水底,蘊藏的力量,委實太令人心驚膽寒!
「次尾,你要換一個角度,再走走,再多看看。」
對吳應箕,尤世威笑的十分和藹,畢竟這吳某人還代表著江南文脈中關心時事的一群,若是那些追歡買笑的公子哥兒,他可沒功夫來答理。
「也成,鎮台既然這麼說,學生便再耽擱一陣子便是……」
「老夫左右要交代了,閒著沒事,陪次尾一起多轉轉。」
「如此,真是求之不得。」
兩人相視而笑,正高興之際,城中傳來一陣陣金鼓之聲。
肅殺,整齊,充滿著威武和陽剛之氣。
「鎮台,這是?」
「哦,這是召集部隊,預備出發的傳令鼓聲。%&*";」尤世威臉上的神色也變的十分鄭重起來。他緩緩道:「老夫在登州近兩年,還是頭一次聽聞這般的鼓聲呢。」
隨著一陣陣激昂而密集的鼓聲,整整半個時辰之後,在城門附近和府前街以及軍營聚集的人們自動讓開了道路。
大量的戰兵自軍營中排著整齊的隊列,蜂擁而出,高高的旗幟在各排的隊首迎風飄揚著,將士們將長槍和火銃,鐵戟等武器舉過肩膀,打造精良的兵器顯示著冰冷的不容質疑的鋼鐵的力量,令人不自禁的又往後退了幾步。
在見多識廣的吳應箕看來,這些軍人的精氣神是他在遊歷全國各地後都首屈一指的精強,每個人眼中都有神采,這是讀書識字開啟智慧之門之後才會有的光采,每個人都是那麼的高大和健壯,他知道這是浮山挑兵嚴格,要有一定的身高和體力才能入伍,在入伍後要經歷長時間的嚴格的甚至是殘酷的體能增強訓練……眼前的兵最少已經入伍一年,在他們入伍前就是體力合格的漢子,經過一年的高強度訓練以及營養補充,光是看他們說笑時的一嘴白牙就知道了……這個年頭,因為長期食用粗糙的主食,每個貧民的牙齒都是被磨損的非常厲害,超過三十的貧民都是一嘴的黃牙爛牙,只有小康以上的家庭能食用精米精面為主食,並且知道保護牙齒。
光是這一點,浮山軍已經秒殺任何一支大明軍隊了。
「三十人為一排,三排一縱隊……」
浮山軍隊是以伍、什、排、哨、隊、營為六級建制,在經過兩年多的摸索之後,這個建制經過少許微調後基本上固定下來了。
每個哨就是一個做戰單位,由兩個長槍排和半個刀牌手和半個鐵戟手組成冷兵器部隊,還有一個排的火銃手進行遠程火力打擊。
就是說一個四百五十人左右的隊擁有一百二十人左右的火銃手,另外根據湖廣戰場的經驗,每個哨還會編給四門佛郎機銃,虎蹲炮威力不大,仍然集中在車炮營使用,每個隊會有一個炮組,由十餘門佛郎機或是紅夷炮組成,具體的消息還是軍事機密,哨以下的浮山軍官都不知道實情,更不必提吳應箕這樣的遊歷者了。
此時呈現在眾人眼前的當然不可能是荷槍實彈的臨陣狀態的軍隊,雖然兵器是自己扛著,但虎蹲炮或佛郎機肯定是裝車了,再輕的小炮也有五六十斤重,叫人扛抬肯定不大現實,只能在車上或是由騾馬背負著行軍。
另外鎧甲也沒有穿著,最輕的短罩甲也有近三十斤,穿上之後是沉重的負擔,在有必要的情況下浮山軍人能穿著短罩甲做數日的長途行軍,當然那是必要情況和練兵時的科目,正常的調動就不必這麼折騰了。
大隊的士兵扛著各色兵器,身上穿著的是紅色束腰立領銅扣的軍服,下身是深藍色長褲和黑色的長靴,威武之氣盡顯無餘。
在人群中,有不少少女投來羨慕和愛慕的眼光……在浮山,幹什麼也不及軍人叫人羨慕和愛戴了,俸祿高,軍容軍姿漂亮嚴整,而鎧甲在身的時候,更是十足的威武。
當然,光是這些還不能改變百年以下的積習,忠烈祠和勳章制度使人們知道了軍人百戰而死為家國的不易,種種制度,使得戰歿軍人的忠魂得到安慰,每個軍屬都有光采,而軍烈屬之家更是被供養起來,地位堪比以前的秀才舉人之家。
在長期刻意的宣傳之下,軍人地位才有了真正的提高,要不然,在國人固有的思維之中,哪怕是統兵十萬人的上將,勒石燕然而回的時候,那光彩還不及中舉赴的鹿鳴宴來的更加風光,能夠中進士三鼎甲,在天街走馬誇街,才是男兒一生最光彩的時候……這是文人們的刻意宣傳,百年之下,這種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幹什麼都不比讀書中進士更光彩,更何況是賊配軍充當的大兵?
這是唐末藩鎮為禍天下之後,百姓和文人聯手施為,將原本地位並不低的軍人一路打壓,兩宋到明,軍人地位連唐時的一角都不如,唐初到中期時,文人所寫的邊塞詩一首比一首精采,什麼「寧為百夫長,不為一書生。」這樣的話擱唐朝有人讚賞,若是換了兩宋和大明,準被全天下讀書人吐一臉的唾沫……說的是什麼混帳話!
北宋時,狄青為帥打了勝仗,韓琦是當時赫赫有名的讀書邊帥,是個儒將,不由分說就要殺狄青帳下大將,而且是立了大功的將領。
狄青請韓大帥饒自己部將一命,並且說此人對西夏一役立了大功,是個好漢子。
而韓琦則淡淡答道:「我只知道讀書十年科舉中式瓊林宴上誇街的才是好漢子,一個賊配軍稱什麼好漢子?」
一句話噎的狄青說不出話來,就算狄青已經是一方重將,是朝野聞名的第一勇將,在這個時候,在一個文官帳中,居然護不得自己副將的安全,由著韓琦下令將毫無過錯的部將斬首示眾,自此之後,宋人武將集團開國時的那點地位蕩然無存,任由文臣壓制百年,一直到南宋初年時,國家架構一時崩壞,才有所謂中興四帥的出現,但轉手之間,趙構又通過秦檜殺岳飛,收韓世忠等各帥兵權,寧願武力受損,亦不可受制於武夫。
明裡暗裡的壓制,加上制度化的貶低,本朝武將地位的降低是英宗年間之事,最著名的莫過於土木之變,到如今近二百年時間,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已經成民間流傳甚廣並且公認的話語,張守仁能把這牌翻過來,所下的功夫,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他連軍服的紐扣位置都要細心研究,任何一處細節都做到完美,這豈是愛美的原故?這實在也算是情非得已了……
「登州駐軍為之一空啊……」
與看熱鬧的吳應箕不同,尤世威看的就是很重要的細節了。
按排和哨、隊的規模,軍隊源源不絕的自營中湧出,然後是丈二高的參將紅旗陸續打著出來,這說明駐守登州的幾位參將也是奉命全部出動了。
以往登州駐軍也會有這樣集合出城的情形,年初時來過一股海匪,水師在海上追了十幾天,這些海匪卻是從威海衛上了岸,情急之下四處亂竄往登州這邊來,自從張守仁鎮守登萊之後,各地的桿子土匪幾乎被殺了個乾淨,有現成的送上門來的,登州駐軍一個個急的嗷嗷叫,到底出動了七八成出去。
可憐那些海匪不知怎麼流落到登州這邊來,幾百人連頓飽飯都沒搶著,就這麼被砍殺的乾乾淨淨。
上次的事後,也就是野營拉練出動一部份兵馬,都是輪換,動靜都遠不及這一次。
「看來是張國華的軍令?不過也不對啊,他現在應該還在途中……」
尤世威想不大明白,不過並不妨礙他問。身為登州鎮總鎮,總不能看到全城駐軍都調走而默不出聲吧?
從現在的規模來看,城中駐守的一個半營是要全部調走了,這可是八千人左右的精銳部隊,以尤世威多年行伍的經驗來看,這八千人要是一意向北打,打到北京城下都是十分輕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