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不打算回南了麼?」
萬元吉試探著問道:「湖廣這裡,快則一年,慢則二年三年,諸部賊逆,加起來在二三十萬之譜,雖說現在官兵在強而賊勢受挫,仍然不可言輕勝。!>大將軍若擊敗臨清之賊,肅清流寇之後,松、錦一帶,恐怕也早調度完全,大將軍介時再往遼東趕,未得其便,恐很難約束諸軍啊。」
現在已經是崇禎十三年三月,擊鼓之聲早聞,無數邊軍精銳已經奔走於途,往遼東運糧的民夫絡繹不絕,而此時清軍正在錦州一帶挖長壘,陣前主帥從睿親王換成了鄭親王,濟兒哈郎行事端方謹慎,在戰場上指揮十分出色,將祖大壽等明軍將領限制在城中不得而出,不復去年那樣,在清軍圍城之中,錦州軍民還能出城割麥,而至此時,青黃不接,城外麥子再有月餘就能食用,但城中軍民明顯是指望不上這些收穫了。
長壘一成,加上黃土嶺等要害已經為清軍所奪,如果明軍再不準備進攻,只能放棄錦州一線。
這在明朝中樞是絕對不能接受,這樣一來就代表在短期之內明軍完全沒有可能收復失土,甚至做不到隔絕清軍入關,這一點至關重要,甚至在朝野上下,是一件很要命的大事!
清軍之所以能每隔兩三年就進關打草谷,收穫頗豐,除了明軍的長城防線實在不堪一擊,野戰能力為零,守城能力也為零之外,就是因為可以不經關寧,直接由錦西入科爾沁草原,由喀喇沁蒙古地界,也就是原本的朵顏蒙古諸部那裡入關,沿途會盟,大小蒙古部落或是出甲騎和戰馬,或是由牧民自行跟隨,成為大軍余丁。歷次入關,清軍損失十分有限,而搶到銀子和女人的蒙古人也是越來越多,這使得這些原本畏懼大明,根本不敢冒犯大明的蒙古人野心也膨脹起來,跟隨入關搶劫的也是越來越多,這還只是在其次,關鍵便是皇太極萬里追蹤,打跨了林丹汗,獲得蒙古草原的宗主權之後,草原上八旗兵可以來去自如,清國已經成為幅員萬里的大國,在千多里的長城沿線上,清軍可以隨意選擇在任何地方破口而入,明軍之所以擋不住,其因就在於此。
紫荊關,喜峰口,古北口,哪裡不能進來?草原在其控制之中,便只能來去由人,而清軍這樣每隔幾年入關一次,搶去的幾十萬人和大量騾馬,還有百萬的金銀都是小事,打破幾十州府,嚴重破壞北方經濟,催毀北方民眾對朝廷的信任和信心,這才是最關鍵和最要命的地方。
另外不知道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又或是完全的巧合,每次東虜入關時,也正是大明朝廷對農民軍的戰事在最關鍵的時候。|
崇禎二年清軍第一次入關,正是「陝寇」將被擊潰和招撫的要緊關頭,結果清軍入關,延綏與固原等陝西邊軍精銳奉命勤王,在到達北京附近時,兵部和戶部不給這些客軍補充糧餉,為了不給他們飯吃,每天調來調去,這些大明邊軍的精銳千里勤王,到達北京後還被如此折騰,飯也吃不上一頓,由是全軍怨恨,超過五千以上的邊軍四散而逃,這些邊軍逃走之後,陝西和山西壓制流寇的力量大大不足,同時這些邊軍卻加入了農民軍的隊伍之中,大大提升了他們的戰鬥力,在崇禎二年之後,農民軍才有膽氣攻擊州縣,並且和官兵對壘。
崇禎九年,十一年,特別是十一年清軍入關,簡直就是拯救了農民軍於水火之中,在崇禎十三年到十四年之間,明軍八個總兵十三萬邊軍精銳被清軍打光了,同時清軍在十五年入山東,深入到南直隸附近,將北方糟蹋了個夠,最終明廷耗盡力量,丁啟睿與楊文岳率領的保定軍與左良玉的湖廣軍在大明只是二流和三流部隊,這樣的軍隊在朱仙鎮打了一場關鍵性的大決戰,而在此之前,明朝的精銳已經在松山和錦州全打光了。
若非這樣內外交攻,一個大帝國也不會亡的那麼悲涼和尷尬!
北上擊虜,固然是皇帝和朝官的期許,但在萬元吉或楊嗣昌等人看來,張守仁回山東要兩到三月,集結擊賊,快則兩三月,慢則半年,這樣等他安定了山東地方,崇禎十三年怕也要過去了,那時候松錦一帶已經集結完成,他繼續帶著部屬往遼東跑,殊為不智,反而不如休整一段時間後,再徐徐南下,繼續來打陝寇為好。
這也是楊嗣昌自己有私心了,有張守仁在,擊寇滅賊是十分輕易的事情了。
「有猛帥,左鎮,擊賊易事耳。」
張守仁並沒有一口回絕,笑著道:「可慮者,賊一意往英、霍山中躲避,或是再往南直隸去。」
萬元吉會意,笑道:「大將軍的尊師劉少保正為鳳陽總督,治政領軍俱十分得力。只是麾下督標直領尚嫌不足,今調興漢鎮賀人龍副將去鳳陽,督師大人已經允了。」
此事是劉景曜和張守仁一起在兵部運作,陳新甲沒有意見,當然楊嗣昌的態度也十分關鍵,張守仁因此而拱手,對萬元吉正色道:「督師大人恩德,我十分心感,也替我那老師多謝了。」
「都是為朝廷大事,何必言謝?」萬元吉又道:「另外,京營的黃參將犯事被參,大將軍派人向督師大人求情,也請派往鳳陽,督師大人也允了。」
黃得功十分桀驁,在京營中向來人緣不好,上一次鬥毆事件也是拿他做伐子,結果太監們鬧的灰頭土臉,這些人拿張守仁沒有辦法,卻遷怒到黃得功頭上,如果不是楊嗣昌加以援手,這個京營參將只能回家閒廢了。
好在歷史仍然如原本的軌道一樣,黃得功沒有重回京營序列,而是與賀人龍一道,一起被派往鳳陽去了。
這樣一來,張守仁在南方的佈局雖然剛剛開始,卻是一切順遂,黃得功與賀人龍都是有名的驍將,部下人雖不多,但那是受制於補給,賀人龍後來被斬,黃得功在馬士英麾下立了不少戰功,南明建立時,他的部下已經額兵三萬,是江北四鎮中僅次於高傑的強悍力量,左良玉在武昌誓師南下清君側時,號稱五十萬大軍,南明小朝廷震怖,後來馬士英還是用黃得功這個老部下去迎擊,結果三萬對五十萬反而打的十分漂亮精采,左良玉吃了敗仗後,加上原本身體就不好,於是便一命嗚呼就此了帳。目前而言,張守仁在南直隸的佈局算是開了一個好頭,只是再往後起,且還得再看。
他心中十分歡喜,再次致謝道:「我那老師,麾下沒有靠的住的人,賀副將與黃參將算是被簡拔過去,從此就算有猴子可牽了,此事督師大人出力不小,請代我多謝。」
「哈哈,大將軍替老師如此考慮,實在是有心啊。」
「師恩似海啊!」
萬元吉有試探之意,張守仁很坦率的道:「當日若非恩師賞識,我可能還在浮山任副千戶,哪裡有今天!」
「大將軍過謙了,以大將軍率軍練兵之才,無論如何都有出頭的一天。」
「可能是,亦可能不是,總之師恩需報,再者說,我老師離開登州,我心中亦有愧。」
登州民亂,朝廷為了穩定大局,全部都是捏著鼻子認了帳,但其中張守仁聯手尤世威,壓制劉景曜等文官之事卻是落實了的,張守仁是劉景曜從百戶時就青眼相加的人,師徒二人也算一段佳話,消息傳開,於張守仁名聲確實有所不利。
現在這樣,倒也就能理解他為什麼這般出力了。
「大將軍果然有心,師弟二人,將來必是我大明國史上的一段佳話。」
身為大將軍,青史留名是一定了,張守仁聽著這話,微微一笑,看看萬元吉,猶豫了一下,終是又道:「此次我奉命回山東,多半是不回南了。」
「大將軍……」
萬元吉是受命而來,聽到如此篤定的回答,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我會上疏言事的,奏疏名字已經想好了。」張守仁笑道:「就叫:《奏剿賊用事當以撫為先事疏》。」
「大將軍的意思,當以撫為主?」
萬元吉額頭隱隱冒汗,張守仁現在的話,他有點兒不敢轉達了。楊嗣昌是祖父輩就為官的官宦世家,其父楊鶴是萬曆到天啟、崇禎的三朝老臣,崇禎二年任三邊總督,算是督撫中的重鎮,也是當時人望所歸的赫赫有名的老臣。
楊鶴至陝西時,高迎祥與王胤昌、一斗谷、張獻忠、羅汝才等流賊已經起事,但當時的農民軍戰鬥力弱,尚未有大股邊軍加入其中,而且楊鶴確實尚有良知,認為是天災加上**乃至流寇四起,所以立主以招撫為主,剿為輔。
當時朝議紛紛,多半贊同楊鶴,只有陝西參政洪承疇極力反對,力主以剿為主。
後來崇禎聽從楊鶴建言,拔銀十萬給賑,用以緩解局勢。
崇禎此時才是十八歲的少年,不足之處在此事上十分明顯。要麼就是如洪承疇等人所言,派精銳痛剿,在未成局面之前,一舉蕩平敢起事者,這樣就算災害繼續下去,百姓敢造反者也會考慮此前被剿滅者的下場。
如果是加賑的話,十萬銀濟得何事?當時流寇都有幾十萬人,整個陝北到處都是饑民,糧價大漲,十萬兩銀平均下來,連流民一人一碗稀粥都不夠,根本是毫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