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將大人,何時攻城?」
將臨清城從東到西至南門三面地方圍了個嚴實,只有在北邊的兩個城門臨靠大河,很難圍攏,加上圍三闕一的思想定勢的影響,也沒有多少人考慮把臨清這樣方圓十幾里又有河道支流水門的城池真正圍個水洩不通。
現在這樣已經足夠了,一群隊官興高采烈的聚集到崔余身邊……他們有的是東昌陸巡營的哨官,也有幾個是崔余從登萊那邊帶過來的,還有就是從莊丁隊官中挑選出來的佼佼者。
他們的平均年齡是在三十到三十五之間,做為士兵年紀稍大,在體能上是走下坡,做為一個軍官來說,卻是年富力強,正當年的時候,無論是經驗還是精力,都彌足珍貴。
在隊官們請示何時攻城的時候,崔余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舉著千里鏡,打量著城頭上的情形……情形毫無疑問對臨清那邊很糟糕,對攻城一方則很理想。
守城的人並不會守城,根本不懂得守備城池的竅門何在,準備的東西又少也不專業,根本沒有什麼用處……只要挑兩個點,一面佯攻,一面真的投入兵力,崔余有把握在一個時辰內憑借雲梯蟻附攻城就把城池拿下來。
火力壓制加戰鬥意志和軍事素養,他不是吹牛皮。
但這樣攻法卻被崔余從自己腦子裡驅趕了出去……早點到臨清城下是一回事,但怎麼攻城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們不要吵了。」崔余對自己身後一排的旗牌令官令道:「飛馳各隊、哨傳令,各派精壯人手,最少要各哨出五十人,裹挾前來的百姓,也要出壯丁,於臨清四周,伐木造攻城器械!」
「參將大人,哪裡需要打什麼攻城器械呀……」
「就是啊,壕溝也無,河水枯竭,無多少拒馬、鹿角,攔馬牆年久失修,一推就倒,這樣的城池,直接便能攻至城下!」
「城頭無人啊,根本不懼有什麼弓箭或大銃打過來。」
眾將七嘴八舌,說的都是攻城的要點所在,浮山是很重視編著操典的,而且每打一仗,要由主將和軍官們把自己注意和經歷過的要點寫下來,彙編成冊,然後擇其精華加入操典之中。|光是步兵隊的隊列操練,從開始固定的幾種已經多出好多來,從就寢到集合,再到行軍,吃飯,光是鎧甲如何擺放,緊急時如何穿著,這些細節上都是有操典規定,凡事按操典去辦,不一定事事成功,但事情肯定不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這一點是所有浮山軍人的共識。
步兵操典,攻城要法、火銃使用操典、火銃保養操典,所有的操典要決摞起來也有半人高十來本了,就算最優秀的將領也只能瞭解要點而不能全盤掌握,各營將領只能專精於自己的那一塊,就算是張守仁本人,在水師和火銃火炮等諸多方面,也是已經被專精人才給甩到身後去了。
眼前這城池,按浮山攻城要法來判斷,也就是幾通鼓就能攻下來的較弱的一種,也就是比一般的州縣要高大厚實一點,攻城之法,首先就在於判斷,地形地利,敵方的守備情形,從眼前的情景來看,臨清無疑是極易攻下的。
「此事本參將自有決斷,爾等無須再說,按軍令行事便是了。」
「是,參將大人!」
雖然並不心服,眾將仍然接受了命令,在幾十個旗牌官的命令下,幾萬人的隊伍開始騷動起來。
工兵輜重營負責安置軍糧和軍械,包括各種刀槍與火藥硝璜等物,還有乾草束,馬豆料,都是擇乾燥高處妥善儲藏,並在外圍構築工事,防止被人偷襲。
每個伍都有一到兩柄鏟子,一半多的士兵開始動作起來,在原地開始挖掘起來。
還有一小半的士兵,多半是工兵營的,帶著大量的民壯往幾里和十幾里外的林子那邊去了。當時臨清城外多半是村莊,好在這時代人口密度不太大,村莊內外還是有不少樹木的,鬱鬱蔥蔥,看起來也不少了。
這也是幸運的事,上次東虜入境時臨清一鼓而下,未教東虜多浪費時間和精力,不然的話,東虜若是當時打造器械登城,這附近十幾二十里內的樹木肯定就砍光了。
「都加把勁啊,一天一斤糧可不是那麼好得的,出力的我看在眼裡,給他加半斤糧,還給一勺子肉!」
一個東昌後勤官站在高處,用力向著這些地方民壯叫嚷著。
他們多半是從東昌府城到魏家灣一帶加入進來的,倒不是躲避響馬,而是躲避官兵。張國柱率步騎入境後,軍紀很差,燒殺搶掠等事上做的比響馬絲毫不差,去不成濟南,張部官兵也是把怒火撒在了沿途百姓的身上,很多惡行叫李青山的部下都為之自歎不如。
如此一來,東昌府一帶的百姓遭遇極大的痛苦,此時保密條例被放寬了,各部都允許逃兵災的百姓加入進來,然後隊伍就漸漸滾成了現在的樣子……這樣倒也很好,最少看起來聲勢大出幾倍去。
加入進來的民壯每個成人一天領一斤糧食,孩童和婦人減半,充許他們自己設法開伙做飯,有時候浮山這邊還支援一點鹹菜什麼的,說起來吃的也不壞了,這些普通的百姓在家裡也就是用粗糧加野菜混著吃,最少東昌營給他們的是全部的精糧。
聽到吆喝後,每個難民家庭都出來一到兩個人,由東昌輜重工兵這邊發給一些器械,十幾人一組,各自抽籤決定遠近,最遠的要走十來里路,光走路也夠走一氣了。
此時如果在臨清城頭往下看就是一副十分壯觀的景像了。
俗話說人馬一過萬就是無邊無際,幾萬人散開來,視力以及的地方都是黑壓壓的人群,加上刻意多出來的旗幟,從城頭看下去,除了旗幟和人海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了。
那些村莊,人家,還有原本舊有認知的一切事物,在眼前的這些兵馬面前都是如同大海上的一葉孤舟,一切都變的虛無和荒誕起來,只有迫在眉睫的威脅才是實實在在的存在於各人的目光之中。
「他們為什麼不攻城……」
趴在城頭垛口之間,一群烏紗補服的臨清州的官員們,個個面色慘白,在垛口之間向城外打量著。
和他們相比,周洪謨就要鎮定的多,只是神情也更加絕望一些,聽到李州尊的話,他頭也不回,大聲答道:「人家這是要做萬全的準備,看吧,幾天之內,沖車、壕車、盾車、雲梯車、箭樓,全造出來,咱們他娘的根本打也不必打,死定了!」
這樣擲地有聲的話顯然無助於緩解文官們的壓力,不少文官連站也站不穩了,有兩個年輕的文官甚至開始嗚咽起來。
除去東虜再次入境的可能,臨清這樣的重要州府還是很安全的,事實上大明流賊鬧的雖然厲害,也就是局限在陝西和四川、湖廣、勳陽、鳳陽等各鎮交界的地方活動,臨清這樣的地方如果不是遭遇東虜就十分安全,油水卻是十分充足,在這裡為官一任,三年之後一定就會調走,不管升不陞官,各人都是宦囊充足,不枉為官一方了。
但撈錢再多,也是不能與性命相比,想到響馬入城後滿城皆亡的慘烈,每個人都有支撐不住之感。
「要求援,要求援啊……」李州尊面色慘白,兩手扒著城垛,喃喃語道:「還好信息未曾斷絕,我等當向朝廷請援,劉澤清可惡,該死,朝廷一定會處置他。我們要堅守啊,朝廷一定會想辦法的!」
在大軍壓境之前,臨清州的李州尊還不覺得有什麼現實的威脅……一切仍然是井井有條,劉澤清會率領大軍在響馬到來之前把這些異想天開的賊寇給趕走,所以在收了不少銀子之後,李大人迅速與各位同僚確定了瓜分的份額,銀子分到手之後,每個人都是笑逐顏開,十分高興。
該給的好處,也是給周洪謨這個臨清參將給送了去……臨清這裡不像淮安和揚州兩府,淮揚兩府駐著太多的高官,分巡道正常就在城中,還有漕運總督兼鳳陽巡撫一類的大官,巡按也經常巡視,有的事情就不能做的明目張膽,最少在分潤上,肯定是官兒大的得的最多,臨清這裡,可占的便宜就大的多了。
「曉諭爾臨清州城中軍民人等知道,吾等破城之後,除文武官員並將佐之外,不妄殺一人,不准軍士姦淫搶掠,若爾等助守城池,城破之外,必將雞犬不留,此諭!」
傍晚時分,城外搭起了大片的營地,圍城的兵士們開始排列在炊車之前,用飯盒領取自己的晚餐。
和明軍一般出征打仗時領的行糧不同,浮山從來不把米飯蒸了再蒸,一直吃到餿了為止,一切為了士兵的健康考慮也得追求飯食的新鮮和衛生,在城上看來,城下一切有條不紊,這更令人恐懼,而天黑之前,幾十個騎兵飛馳而過,射進來幾百支響箭,在夜色之中,城中的人心更加慌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