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欣喜的時候,只有少數幾個人保持了足夠的冷靜。|
張氏兄弟幾人,林文遠和曲瑞幾個大將都是知曉足夠多的內情,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現在雖然已經踏出了堅實的前幾步,但距離到達目標還遠的很呢。
但張守仁的目標,是不是真的能達到?
對這個問題,暫且仍然沒有任何的答案……
整個登州鎮的軍人在谷城和太平鎮一帶接受封賞,並且陷入狂歡的時候,山東一帶的局勢,在很多人眼中卻是越發的險惡起來。
兗州西北部在李青山起事之初就全部落入其掌握之中,從梁山為核,然後是東平州、東阿縣、平陰縣、陽谷、壽張等縣全部落入李青山掌握之中。
各地報急的奏本雪片一般飛往京師,但在當時,湖廣戰事也在最緊要的關頭,對李青山這樣響馬出身的土寇,朝廷上下還是從心底裡不怎麼瞧的起……剿賊十年了,像陝北出來的流賊才是心腹大患,其中又以張獻忠和李自成為首,下一等是羅汝才和革左五營,再下等是過天星等有名號的陝寇,再下一等,才輪著各地紛紛出現的亂黨賊料。
山東緊鄰京師,也是白蓮教的基地之一,在崇禎早年有名的聞香教叛亂時,亂兵最多達數十萬之多,山東當時的總兵官王可大幾乎無法剿滅,後來還是魯軍為主,少量精兵馳援,所謂幾十萬香眾都是些拿著叉靶的農民,遠程攻擊手段就是扔石塊,這樣的賊寇當然經不起官兵一剿,瞬間被剿滅了。
李青山在梁山一帶活動多年,名聲不小,朝中都知道他是一個響馬頭子,對這樣的人造起反來,潛意識裡就不當回事,等發現李青山已經佔了兗州北部五六個州縣,方圓千里之地和幾十萬百姓落入其手中,而最危險的就是漕運明顯要被隔絕了!
蘇、松、杭、嘉等江南產米各州府的糧食是往淮安交割,兌給運軍之後,再由瓜州和淮安的運軍沿運河北上,每年最少有二百萬到三百萬石的糧食和各種貢物沿運河北上,漕運是整個北中國的生命線,像北京和沿邊各軍鎮如果沒有江南漕米的支持,不要說支撐幾十萬邊軍與異族做戰了,就連北京城那幾十萬的吃皇家飯的都肯定養不起的。
北直隸這幾年年年欠收,糧價最高時也沒有超過五錢,就是有南糧北上之功。
而同時期的瀋陽糧價最高時怕有十幾兩一石,便宜的時候也得三四兩一石,糧價是大明京城的幾十倍,這還得是晉商不停供應走私糧食的結果,要是靠清國自己那點人口種地,種種旱災加雪災,什麼大清國八旗貴胃,早就到閻王那裡去點卯去了。
漕運路線在山東最要緊的就是兩個州,一個是東平州,是一個要緊的碼頭和集散地,另外一個是臨清州,是北方庫藏轉運中心,山東鎮的糧餉就是各地先發送到臨清倉,再從臨清倉調撥,整個北方軍鎮和京師用糧,臨清州也是轉運中心,這個城池每常最少也囤積著幾十萬石的糧食……上次在東虜入境的時候,被搶的光光,損失之慘重就不提了。
現在李青山佔了東平州,漕運的一個點已經被掐住了,南上的運軍和客船都留在東平州以南的地方,等官兵平亂賊寇之後才能繼續北上,好在臨清州還有不少前期轉運的糧草,朝廷在通州也有不少囤糧,一時半會的還沒有缺糧的危險……但就怕拖的太久了。
危機初至的時候,朝廷顧忌到漕運不可久斷,而且李青山是響馬土寇,不算什麼真正的威脅,兵部定下了招撫的原則,下令山東巡撫倪寵親自與李青山接洽,商量招撫事宜。
如此拖了一個多月時間,最近倪寵的奏本已經送到通政司,李青山拒絕招撫,將倪寵派去的使者也給宰了。
「既然李青山不肯就撫,那就只有調兵去討伐了。」說話的是新上任不久的兵部尚書陳新甲,四川長壽人,萬曆年中舉,在萬曆和天啟年間一直是沉淪下僚,沒有什麼機會陞官,至崇禎元年時轉遷為刑部員外,後升郎中,再為寧前道兵備僉事,後升左僉都御史,巡撫宣府,開始正式進入大明官場的高層。
他的陞官是和楊嗣昌的賞識分不開的,在寧前和宣府時,楊嗣昌逐漸掌握實權,後來援引新甲入朝為兵部侍郎,算是楊嗣昌在兵部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後楊嗣昌引薦傅宗龍為本兵大司馬,但傅宗龍為人亢直,多次當眾頂撞崇禎,言及天下事便是民間困苦,崇禎雖然之,但心中對傅宗龍十分厭煩。
崇禎十二年時,薊遼總督洪承疇奏保劉肇基為團練總兵官,傅宗龍亦附議,後高起潛奏劉某畏怯不稱職,崇禎因此事大怒,將傅宗龍下詔獄,至今已經關押半年多的時間了。
陳新甲上任之後,論操守自不如傅宗龍,但奏對稱旨,反應敏捷,而且是凡事以帝意為已意,崇禎交辦事情無不竭力去辦,所以很快就固寵成功,成為崇禎十分信賴的兵部尚書。
他為人精明幹練,也是敢擔責任,此時屈指在桌上輕擊幾下,便痛下決心道:「朝廷總不至於在一個響馬面前鬧的沒辦法。」
在陳新甲下首的是兵部左侍郎,到侍郎這一級也是堂官,算是本兵的副手。
當下欠了欠身,對陳新甲說道:「既然要調兵,下官以為是就近調兵的好。」
右侍郎道:「那麼著令山東巡撫率本部標兵出兵吧。」
左侍郎失笑道:「倪巡撫到巡撫任上不過年餘,初至於其撫標不足千人,現在亦不過步兵兩千,騎不足千,這些人鎮守濟南尚有困難,若逆賊沿河而下,兵薄臨清又如何?所以山東撫標不僅不能南下,還需移鎮臨清,以策萬全。」
「既然這麼說,濟南也不能有失啊。」
「所以這樣的兵力是肯定不夠的。」左侍郎微笑道:「還要請大司馬做決斷才是了。」
在兩個侍郎議論的時候,陳新甲一直皺著眉頭不肯出聲。他是四川籍貫的官僚,和朝中的各個黨派都沒有過深的關係,論黨的話,他就是徹頭徹尾的楊嗣昌黨,捨此之外,就是抱住了崇禎皇帝的大腿。
眼前兩個侍郎,左侍郎是東林黨那邊的人,右侍郎是北直隸人,肯定不願看著東林坐大,所以與左侍郎有隱隱相爭之勢。
到這時,陳新甲才覺得有點兒頭痛了。
當年張守仁疾馳奔赴濟南,保得省城無失,而當時的山東鎮總兵丘磊在援助濟南途中被伏擊大敗,麾下兵馬被清兵殺傷大半,剩下的也跑光了。山東鎮由是空虛,陷入一種空虛狀態。
當時倪寵也是空頭巡撫,無兵可調,張守仁能把勢力伸入濟南,染指東昌,鞏固青州,也正是那個時候的事情了。
事隔不過一年多,山東鎮總兵官一直空著,朝廷任命總兵總得調老成宿將,麾下有一些兵馬的才好用他,現在因為錦州之圍,朝廷拼了命的往關寧一帶調兵和準備糧餉,哪有功夫管山東這樣的內鎮的事?
兵部倒是提了幾個大將的名,包括虎大威等總兵官在內,但人家明知道山東鎮的情形,誰也不願來趟這個渾水,所以幾次提名之後都是無人肯來上任,而一心想到濟南的又被濟南城中的巡撫等文官極力反對……那便是劉澤清了。
要說劉澤清在曹州一帶雖然搶掠南北通衢的客商,勒索富戶,搶掠百姓,借此來養活自己的兩萬多人的軍隊,但真正叫山東官員拒絕他的,還是他濃厚的東林背景!
東林的基本盤在南方,在朝中的力量歸朝中,從整個中國來看,南中國,除開雲貴四川這樣的地方之後,幾乎就是東林所控制了。
在北方,因為東林勢大,文官層面無法拒絕北人染指,但北方將門卻始終控制著九邊重鎮和山東登萊等地方軍鎮,在這樣的情形下,劉澤清這個異類靠著巴結東林復社鞏固自己的勢力,結交士紳和兗州世家,一步步到如今的地位,但山東鎮總兵,卻是無論如何不能給他!
在歷史上劉澤清數次被調離曹州,但他總以各種理由不上任,而他最想要的山東鎮總兵,朝廷卻是始終沒有給。
一直到清兵入關,整個山東崩盤,大家一起南逃時,劉澤清先逃至淮安和揚州一帶,控制地方,擴大兵力,然後搶了丘磊的軍需,並且假傳朝廷旨意,逼著丘磊自殺,到這時,他才成為山東軍系的老大。
在此時此刻,兩個侍郎所爭執的內涵所在,也就不言自明瞭。
陳新甲沉吟再三,終是拍桌道:「主辱臣死,今日在文華殿時,皇上還問起漕運與李青山之事,當時學生便以近期內調兵剿滅為復,皇上當時首肯,並沒有說別的話,但聖顏帶有隱憂之色,學生見時,心中著實不是滋味……就這樣決定吧,調總兵官劉澤清,率其麾下步騎,為援剿總兵官,俟其剿滅賊寇之後,咱們再談他的爵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