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樣的話,在場的總兵副將們都是露出不一樣的神色來。|
有的無所謂,有的則是與萬元吉一樣的想法,自己打不了仗,有一個能打的張守仁在,也是一件好事。
但如左良玉和賀人龍,再如猛如虎之輩,卻是神色異樣,自然不可能是歡喜。
「大將軍,末將有一事相求。」
入席之後,眾人再次給張守仁慶賀,這一次當然是賀大將軍新得一子,話題輕鬆,大家臉上的笑意也是十分明顯了。
趁著眾人高興的時候,賀人龍在數十張桌中站起,陝北漢子,身形高大,神情剽悍,他抱了抱拳,略帶一點不安,向著張守仁道:「末將觀大將軍營中火器犀利……十分羨慕,敢請大將軍賜給一二支火銃,俟末將帶回營中之後仿造,未知可否?」
賀人龍說的時候,猛如虎在桌下拚命踢了他好幾腳,不過起身之前賀人龍明顯是打定了主意,雖然挨踢了幾腿,卻是好歹把話都說全了。
猛如虎頗覺無奈,他在陝西總兵官任上時,已經見識過賀人龍的桀驁不馴了。
「這有何不可?」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張守仁卻是頷首應之,笑道:「就是賀將軍說話說的格局小了,一二支火銃抵個屁用,本將給賀將軍乘個十倍好了。」
賀人龍大喜過望,浮山火銃在他看來,一支最少幾十兩銀子,張守仁一給就是二十支,這一次臉面夠大,實惠也夠大。
賀人龍一得手,左良玉當然也按捺不住,也是起身要一批火銃。
他的神色比賀人龍淡然的多,臉上有明顯的矜持之色。
論起實力和錢財,左良玉比賀人龍這樣沒地盤的強一百倍,現在當眾要東西實在是感覺浮山這邊的火銃質量太好了,否則的話,他不會拉下這個臉面來。
「左帥所需當然更多,一會我叫軍需官拿五十支過來。」
張守仁深深看了左良玉一眼,把自己心中對此人的成見和厭惡感壓了下去。
在這個時候,自己想從湖廣脫身,左良玉和賀人龍這一對寶貝的力量是一定要增強的,不然的話,朝廷覺得湖廣離不得他,豈能容他離開?
當下又道:「本部子藥是學的戚帥,使用引藥和發射藥定裝法,其中有一些花巧,一會我會挑一些熟手到左帥營中,悉心教導。還有虎蹲炮,是本鎮自鑄,與尋常小炮不同,取上五門虎蹲炮,送給左帥了。」
左良玉剛剛也是注意到定裝子藥的事了,但這種事一般在大明各個軍伍中是不傳的隱秘,傳了開去,等於是把自己的殺手鑭分給別人,也就是把未來的戰功分給別人了。所以他敢請求火銃仿製,因為感覺火銃除了加上槍刺和銃托不同之外,別的地方似乎沒有太多的改進,比起魯密銃等國朝利器來,登州鎮的火銃可能是打造的更厚實和銃管更堅實更長一些,別的沒有什麼花巧。
只是這子藥定裝法,一定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左良玉知道忌諱,根本沒有想打探的意思。此時張守仁自己提出,他感動之餘,亦復凜然,知道張守仁的胸襟格局,完全不是自己能理解到的層次。
當下在桌前深深一揖,自他成名為總兵官後,恐怕也沒有哪個人能得到左良玉這樣真心誠意的一揖致謝了。
繼這二人之後,其餘各總兵和副將,感覺臉面夠的也是起身請求,張守仁是無有不應。
諸將得到火銃後皆是大喜,明軍將領其實對火器向來不上心,因為質量不一,使用不方便,訓練銃手費時費力,打子藥花費錢財也多,不像刀槍手,發給長槍腰刀後就不必管後續的事了,十分省心。
但現在張守仁的實際戰力也令他們十分心折,白羊山一戰,車陣之威隨著奏報也傳遍各鎮之間,對登州火銃和火炮的威力,這些將領十分的羨慕和有興趣,現在得到優良的火器,他們打定了主意,回營之後就叫工匠仿製,多則過千,少則幾百,本部戰力,一定會大有提升的。
至於張守仁的那些肥壯高大的戰馬,還有人人都有的鐵甲及精鐵兵器,這些人或是不敢去想,或是覺得自己有能力得到,倒是沒有什麼人打聽細節。
只是席間張守仁提起將精銳集中使用,不必分散,形成拳頭的思路,也是叫這些武將頻頻點頭,都得若有所得的模樣。
席散之後,所有武將都喝的滿臉通紅,皆大歡喜,除了副總兵張任學幾個鬱鬱不歡,十分嫉妒張守仁的成功之外,多半的武將已經和張守仁有相交莫逆之感。
張守仁不驕矜,不傲人,也沒有世家紈褲氣,更沒有文官的酸腐氣,就是落落大方的軍人氣質和統帥的從容。
加上做人大方,身份高貴,已經列身於國朝的勳貴行列,軍職上也是征虜大將軍,不管是九邊重鎮總兵,還是各新防區總兵,又或是團練總兵,軍職上都遠在他之下了。
和這樣的人交往,能叫人如沐春風,十分舒服,當然是難能可貴。
賀人龍拍著胸脯道:「末將在此之前,說實話,對大將軍還有一點小小嫉妒。原本末將也是官加到都督同知,稍微努力一些,這幾年加到左軍都督府的右都督,將來進位左都督,榮祿大夫,甚至加少保,獲將軍號,都並非不可能之事。但封件之事,這百年之下,沒有幾個武將能有如此殊勳,大將軍得此際遇,末將心中說不羨慕嫉妒那是假的。但……」他右手用力做了一個斬劈的姿式,斷然道:「現在心中對大將軍唯有敬慕,捨此之外,再無其它!」
「對,末將也是如此!」
「大將軍的胸襟是沒說的,末將能在大將軍麾下效力,實乃三生有幸。」
眾將都如此表態,左良玉自矜身份,不肯說出這樣的話來,但無論如何他心裡也是明白,張守仁在一天,自己也只能追隨末尾的份了。
都督府的都督容易得,將軍號左良玉已經有了,榮祿大夫也是到手,但他這一生是不是能夠封爵,此時此刻也是不敢相像的事。
一道爵位的詔旨,是擋在大明都督府無數都督前的一條深深的鴻溝,不知道有多少大將名將倒了下去,始終沒有邁過這一道坎去。
「眾位將軍回去後好好歇息,後天宋巡撫也到了,咱們軍議今年的動向。」
萬元吉一直沉默不語,不像平時那種長袖善舞能言善道的模樣,到諸將告辭之時,才這麼點醒一句。
猛如虎道:「督師大人何時到?」
「這個……」萬元吉沉吟著道:「學生臨行之時,督師大人偶感風寒,怕是不一定能趕過來了。」
聽聞此信,不論文武眾人都是有點愕然,此次軍議,都是楊嗣昌一手促成,在他到湖廣後已經主持了兩次大型的軍事會議,地方官員和負責軍備的高級文官和各鎮游擊將軍以上,數百人集結一堂,聽他佈置,經過兩次軍議,湖廣局面大有轉變,此正是大有為之時,倒沒有想到,一手促成此事的楊嗣昌自己反而是不來了。
張守仁微微一笑,一下子便是明白過來。
楊嗣昌原本要來,是以上司的身份來撫慰下屬,做的怎麼樣人家也不會說什麼難聽的話,最多說他禮賢下士到一個武將的身上,不大合適。
而此時此刻,大張旗鼓的給張守仁慶賀,同時在張守仁的地頭召開會議,身份的轉變來說就不大合適了。
張守仁已經是伯爵大將軍,在職務上還算是楊嗣昌的下屬,在勳職上已經遠遠過之,文官封爵,在本朝沒有潑天大的軍功是不要想了。
王陽明一舉擒獲寧王,等於是叫大明少死千萬人,少花廢千萬白銀,以其身份,不過是一個新建伯,這已經叫不少同僚眼紅了。以楊嗣昌之功,終其一身最多在死時加少師或少傅,再蔭其一子,也就夠了。
現在兩人見面,按國朝對勳貴的禮制,路遇公侯伯駙馬,一品官居左而兩拜,公侯伯駙馬在左一答禮而已。
誰身份更貴重些,還要多說?
叫心高氣傲的楊嗣昌到太平鎮來對張守仁兩拜行禮,想想也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了。
「既然督師大人感了風寒,那麼本將這幾天內,趕赴襄陽便是。」
張守仁這麼一說,諸將中腦子清醒聰明的自然也是想過了這個彎來,當下都是紛紛表態,約在初十日之前,一起趕赴襄陽探望督師。
「大將軍真是……」
萬元吉這一次來,就是身負將軍事會議改期並改至襄陽的使命,原本極難辦的差事,張守仁一配合,也就順順當當辦下來了。
他心中感念,不覺勸道:「方巡撫一事,大將軍還是……」
文武不和乃是大忌,而且文武相爭,朝廷一定是會偏向文官一方,現在方孔昭被留下來,明顯是張守仁和楊嗣昌功勞太大,皇帝為了大小相制故意留了這個東林黨的老油條在湖廣勳陽牽制他們。
這個時候不管是怎麼大的罪名來彈劾,只要不是方孔昭扯旗造反,皇帝一定會力撐方孔昭到底。
新鮮出爐的大將軍,何必要自尋難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