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軍進入膠州一帶,已經感受到深切而濃郁的鄉情了。
兩邊的農人不再害怕他們,河北一帶仍然殘破,補給仍然是一樣的操蛋,好在離京時已經購買了足夠的糧草,返程時沒有如前往京師時那樣承受折磨,行軍行程很快,而且沒有受什麼辛苦。
進入德州境內和濟南府境內,情況並沒有好轉,濟南城中剛剛經歷了商團之亂,上下都忙著捂蓋子,商會忙著恢復貿易,哪怕對張守仁這樣的恩主都沒功夫好好招待,官府更沒空理會,於是仍然是快馬加鞭,根本沒進濟南,直接就繞城走了。
這也是明智之舉,濟南城的事雖然瞞上不瞞下,但此時防閒一些比較妥當,當然,倪寵等人私下出城,彼此見面,修好並簽定盟約,這種事情,自是不足為外人道。
事事順心,但走的並不算快,所以到十二年十二日這天才進入膠州地界。
從青州時起,浮山的驛站系統就發揮了作用,幫助前行的少量工兵做一些準備工作,青州的官場滲透不是很好,但民間已經很有浮山的影響力,每十里的公文快傳和三十里一設的郵傳驛站也是建立起來,傳遞消息十分方便快捷,當然,這些也是花費巨資,對張守仁來說,也是十分沉重的負擔。
好處是百姓十分擁戴,和幾個月前途經青州時已經更加不同,看著四周經過行人的笑臉,孩子們跟著打鬧的情形下行軍,和百姓躲避畏懼,那種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到了膠州就不僅是孩子,不少農人都是跟著過來,笑呵呵的與浮山營將士打著招呼。
時間太久了,很多將士聽著熟悉的鄉音,都是覺著鼻子發酸。
哪怕是外頭來投軍的,在浮山訓練生活大半年之後,也是把這裡當成真正的家園一般了。
進了膠州地界後,張世強的臉色也是無比輕鬆,整個人都是放鬆下來。
他這個中軍,這陣子跑前跑後,承擔的擔子也不比誰輕,很多軍中對外交往的細務都是他經手,甚至在京師時,和林文遠一起做了很多隱秘的事,也是不足為外人道。
現在終於回到膠州,眼看就要到家,他的臉上是十分輕鬆的笑容,手搭涼棚望前看了看後,笑著對張守仁道:「大人,前頭十里亭,也是我們膠州往外頭的第一個鋪傳所在了,前頭已經人潮湧動了,怕是躲不過這一關。」
張守仁笑道:「這也是必然之事,不過古人也說的好,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其實他們來迎我也是該當的。若非我,膠州安有今日,浮山又安有今日?」
返程途中,文書奏報來往不絕,張守仁也是漸漸習慣了如今的地位和負擔更深重責任的感覺,此時說這樣的話出來,也是毫無矯飾,十分沉穩與自信。
在看到浮山營的營旗後,整個前來歡迎的人群都是沸騰了。
歡聲笑語突然響亮了起來,沒有歡呼,也沒有太情緒外放的表現,中國人畢竟是中國人,雖然大家蘊藏了濃烈的情感,甚至是想大笑,想叫,想跳,但很多人臉上也就是浮現了稍微有點矜持的笑意出來。
怎麼著,不管外邊的人怎麼說,膠州和浮山,到底才是張大人和浮山營的老家,再怎麼升了官,當了征虜將軍,太子少保,大人仍然是大家的鄉鄰和故交甚至是好友!
在消息傳來的時候,很多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挖出來!
張家堡的這個小小百戶,怎麼就突然有了這麼大的成就?
要說張守仁當百戶的時候,到浮山千戶所時,到膠州府城時,見過的人也是不少,待人接物,也真的沒有太多出奇的地方。
無非也就是個子高大些,肩膀寬厚些,看著有勁,但說話辦事,不說是迷迷糊糊的廢人,但也不是什麼精明強幹的人,很尋常的一個小伙子的模樣。
誰他娘的就能知道這個尋常小子,到如今有如許地位?
人群之中,還真的不乏和張家相熟的人,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吹的是唾沫橫飛,把張守仁小時候的事說的活靈活現,反正在場的人中,不少都是叫張守仁在脖子上尿過一褲子。
好在張征虜大人父母早早亡故,而且也確實沒有什麼近親,最近的族人也是三代以上出了五服了,對張守仁來說,還真是運氣。
族親,鄉鄰,夠身份夠資格的衛所老軍官們和膠州一帶的士紳和商行的掌櫃們。人群之中,身份足夠的才會站到最前頭顯眼的位置來,不自覺的就算想朝前擠,浮山的內衛也是會客客氣氣的將人勸回去。
這麼高興的日子,橫叫內衛拖走,那就是真的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除了相關的這一群外,這還只是瞧熱鬧的,更多的人群,則是與浮山息息相關的人們。
李老掌櫃,三好行和其餘合作商行的掌櫃們,站在人群不前不後,但也十分顯眼的位置之中。在他們身邊,是周老千戶和趙老百戶等正經的原浮山所的武官們,他們的臉上矜持之色要更多一些,但眼神之中的那種驕傲神色,臉上的那種掩飾不住的笑意,也是真的十分明顯。
除了這些關係很近的衛所官員,靈山衛和大嵩衛,夏河寨前所、靖海衛、威海衛、成山衛和金山左所等登州都司的衛所的掌印指揮或是守禦千戶們,幾乎全部都是盛裝官服打扮,人人精氣神都養的足足的,也是站在人群前側,都是一臉的笑,生怕叫別人瞧出自己有一丁點嫉妒或是不高興的神色來。
這些人倒也還好,都司系統早就無用了,指揮使要是進營當官效力,在北方軍鎮也就是個操守官,游擊將軍都不一定能當上,張守仁憑實打實的戰功當的游擊和副總兵,他們倒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倒是原本登州鎮留下的一個副將,三個分守參將,十來個游擊,此時臉上的笑容就有點勉強了。但他們沒兵也沒有地盤,凡事也就只能忍著,倒是有一些機靈的,看著馬頭還領先張守仁小半個馬頭的尤世威,眼中也是露出異樣的神采來。
武官就有過百個之多,文官卻也是不少。
登萊一帶,張守仁的影響太大,文官們也是擺不起原本的那些臭架子來。況且,原本萊州的這些文官,陞遷上去,也是和張過仁息息相關。
登州那邊,劉景曜畢竟是身份不同,親來迎接不大適合,自己面子上也下不來,不過也是派了長子前來,站在人群之中,臉上是一臉矜持的笑。
兵備道陳大人就是親自前來,也是笑意十足。
幾個兵備參議,還有登州知府及一大群佐雜官,黃縣和榮成等知縣都是前來,個個烏紗補服,冠帶輝煌,各色官服在和熙的春風之中輕輕擺動著,與四周的茂盛綠色相映成趣。
登萊官員來迎接,是因為登萊鎮的兩個新任總兵和副總兵一起奏捷返回,前來迎前是很說的過去,不過萊州的官員們也是來的不少,知府和府城的同知治中推官一個不剩下,幾乎全部來到,膠州的李知州也是帶著自己的佐屬,遠遠就是下轎迎接。
萊州官員,就平度州的老知州有點學究氣,推病不至,即墨縣尚縣缺正印官,所以也是沒有縣令前來,其餘所有官員,幾乎沒一個缺額不至的。
這般的殊榮,在很多百姓心裡,幾乎是比過年還熱鬧的一件事,根本就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就算是登萊巡撫上任,兩府的官員也真的沒有齊聚一處,歡迎出十來里路的道理。這般的恭謹只因為這是一支剛剛獲得難以想像的大捷,獲得了太廟告廟祝捷的無上榮譽的無敵雄師返回了它的故鄉,同時它的主帥也是獲得了無上的榮譽,二十出頭的年紀已經成為國朝重將,未來的前途已經不可限量,再加上與內閣首輔的盟友般的關係,也是使得很多矜持著自己身份的文官儘管不情不願,也是得放下手中的公務,提前趕來。
至於浮山營明裡暗裡的實力,經營的龐大脈落和關係網,遍及各處的田莊和機構,這一些,又怎能不使人敬畏交加?
在浮山和登萊越久,就越是知道,浮山營已經是一個呼吸間就能震動登萊的龐然大物,這樣龐然大物的主人,是只宜親近,不宜得罪,更不宜輕視的……
至於隊伍的另外一側,卻是沒有什麼穿著緋袍或藍袍的官員,也沒有戴著方翅烏紗的武職官員,清一色的普通武將或文吏的打扮在前,然後便是清一色的百姓裝扮,但他們是比普通的百姓要更投入和更加高興的多,人群中有限的不可遏止的歡呼聲,就是由這些人發出來的。
不論男女老幼,所有人臉上的高興之色是無比的純粹,也是發自內心,毫無保留,每個人的眼神之中,也是蘊藏著深厚的感情,人群之中,不僅是在歡迎,甚至有少數人眼中閃爍著淚花……沒有別的原因,因為回來的是他們的親人,是兒子,兄弟,也是丈夫,父親,時隔整整四個月,漫長的時間裡,這些浮山的軍人家屬們無一天不盼著他們的親人能早日歸來,情感醞釀到如今,自是已經到爆發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