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之上,長安左門到右門之間是十幾里的長街,從宗人府到六部衙門,再到五軍都督府等軍事設施,還有承天門左側的太廟,右則的社稷壇等等,這麼一大塊的地方,都是已經轟動起來!
整個浮山營兵,在通過長安右門進入皇城的時候,那種陣仗就是那些皇城禁軍都是嚇的摔了一跟頭。
皇城禁軍,都是由上二十六衛組成,府軍衛,燕山衛,羽林衛,錦衣衛,金吾衛等等。每衛各挑健壯軍士,輪流值守皇城,宮城之中,則是府軍和錦衣等三衛兵馬輪值,其餘各衛不得入內。
二百多年下來,當年的精兵強將已經風吹雨打皆散去,所留下來的,不過就是穿著漂亮鎖子甲,拿著臘塗的兵器站在皇城門前當兵樣子的平民百姓般的禁軍了。
論武器鎧甲,他們是一等一的裝備,而論戰鬥力,怕是連流氓混混亦是有所不如。
這支禁軍,國初時好幾萬人,嘉靖中期亦有八千餘人,到現在,究竟還有多少能持矛挺槍衛護皇城,恐怕各衛的都指揮自己都不清楚。
看到二千餘如狼似虎的邊軍浩浩蕩蕩的開過來,守長安右門的將領看到如斯情形,全身的血液都是凝固了……
「空手,全是空手!」
好在一些眼尖的禁軍發覺了異常,這才使得將領們沒有第一時間發出警訊,待仔細觀察之後,才是發覺,不僅是空手,這些外來客兵還都是人人抱著一顆形態各異的首級!
這些浮山客軍,人人都是腰背挺直,行列整齊的不像話!他們目視前方,面容沉靜,抬腳放腳,都是節奏分明,因為太過整齊,每一落腳,便是啪的一聲巨響,每一聲響聲過後,就是更多的人關注著這些行進中軍人。
待看清楚他們懷中的首級,再被這種整齊肅然的隊列和氣氛打動之後,整個皇城內外那種鬆弛和熱鬧的場面就是逐漸安靜下來,天地之間,彷彿也就只有那些抬腳落腳行動時的腳步聲。
這些浮山兵將,都是雙手捧著一顆顆首級,脖腔之間,似乎還有沒擦拭乾淨的血跡,而面目猙獰,也是叫人見之心驚。
這些蠻夷的眼睛,似乎還是在盯著這繁華之所,他們多次窺伺,都是沒有機會進來,而在此時,進來時卻已經是身首分家。
「放他們進皇城,有什麼事老子擔著!」
任長安右門城守的自是上二十六衛的一個指揮使,在見到眼前如許情形,又聽到百姓們添油加醋的敘述之後,一時間也是神色激動,揮手之間,便是不再為難。
有部下擔心出事,他也是指著這些浮山軍人身後那黑壓壓的人群,小聲道:「民氣是這樣,你硬攔著,百姓就可能鬧出事來,到時候皇上震怒,砍兩顆腦袋來撫慰民心,到時候是砍你的還是砍我的?人家這一手玩的漂亮,咱們就順著這潮流來,到時候罪也不大,了不起罰俸就完事了……再者說,說破大天,老子也不能為難這些殺韃子的好漢是不是?不能叫他們血戰這余,還再叫人糟蹋了去,他娘的還有天理沒有?」
在這個指揮使的罵罵咧咧的聲響之中,整個浮山將士,就是這麼進了皇城。
天街之中,已經遍及人群,大明皇城,原本後世清季要大的多,皇城之中,各式人等怕是不在十萬人以下,而在此時,沿途兩側圍觀的人,也是沒有辦法說清楚是有多少。
待知道內情,看到那些浮山將士神情肅穆的經過之後,所有人都是安靜下來。
一座城門,將內外隔絕,但人心卻是幾乎完全相同。
不分官或吏,每個人都是下意識的摸摸臉上和額角亂髮,緊一緊手再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無論如何,眼前這長長的隊伍都是值得自己尊重,只有在這個時候,所有人才明白過來,是這些捧著首級的將士在衛護著自己,在用刀槍,用自己的性命來衛護著這個國家!
守護在皇城之內的禁軍士卒都是面色凝滯,儘管他們挺不直腰板,握不緊刀槍,但一個個還是情不自禁,盡量努力的學著浮山將士的站姿,就算是不倫不類,也是盡量去站,去學,彷彿只有用這樣的儀表姿態,才對的起眼前這神色舉止驕傲到了十分的無敵雄師。
等整個浮山隊列抵達兵部正堂之前時,皇城之中,也不知道轟動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隨在隊伍之後,那種肅殺嚴整的姿態,還有那些面目猙獰的首級,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沿途追隨,到了兵部這裡,放眼看去,幾乎是整個皇城的人都站在這兵部之外一般。
到處是人頭攢動,張若麒一出門,便是頭暈眼花,立刻就理解了那個小吏的失態是為了什麼。
而在他眼前最近處,卻是那些浮山將士,人人面容粗勵,眼神堅定,而很多人的衣甲之上,猶有百戰餘生後留下的痕跡,刀砍斧削,劍刺槍挑,在濟南西門一戰以後,將士們不及回鄉,就是穿著戰損的鎧甲和軍服,一路北上,哪怕就是在艷陽天裡涮洗修補過,但戰甲和軍服之上的那些傷損,又豈能叫人視若無睹?
到這時,所有人才是醒悟過來,在這樣一支斬首近兩千級的虎狼之師面前,談什麼規矩,他們又何必和你談舊日的規矩?
一刀斬過來便是!
張若麒神色慘白,兩手也是在不停的微微顫抖,眼前的情形是他聞所未聞,亦是見所未見,如何處斷,如何應對,這已經超過了這個京城名士,自度甚高的兩榜進士的想像範圍,在他三十餘年的人生經歷中,哪怕是做夢也沒有夢到過如此恐怖的景像,在這樣的陣勢面前,他突然悲哀的覺得,自己此前的那些機巧,那些算計,那些靈變,一切都是那麼的蒼白可笑!
「張大人?」
「張大人?」
「張大人!」
神情恍惚之際,張若麒也是呆征了好一會兒,最終才是被張守仁大聲喚醒。
面對神色惶恐,面如白紙的張若麒,張守仁也是沒有多少的得意之感。帝國中樞,就是由這麼一群書生掌握,就是控制在他們之中,又叫人怎麼高興的起來?
文官政治,固然是有其穩定的一面,但對武裝力量的過份壓制,體制的僵化,抱殘守缺,難以自我革新等毛病也是十分的嚴重,特別是到了王朝末世,還得加上一個黨爭內鬥,人人有私心,這時的文官集團已經不是助力,而是徹底的累贅了。
看著張若麒,張守仁的面色仍然如常,沒有絲毫的得意:「浮山營所斬獲首級,連北虜,東虜、漢軍在內,俱是在此,大人若要驗看,現在就能開始了。」
此情此景,張若麒能如何說,又該如何說?
推諉,拖延?還要臉不要了?
幾千幾萬人堵在兵部門前,人人用敬畏的眼光看著這浮山營兵,自己這會子再來刁難,哪怕是暗中支持的那些文官同僚們都是會棄他而去,就算是楊閣老在此,也不能面對這麼多人的眼光公然舞弊……這件事,自是張守仁又贏了一陣,而且,贏的光風霽月,漂亮之至!
「好,這就驗。」
張若麒先是惶惑,此時才驚醒過來,他也不是蠢材,知道此時硬頂無益,當下冷冷一笑,對著張守仁道:「足下勝了一場,但願今日之後,咱們還有再見之期。」
「呵呵,張大人善祝善禱,我們是會再有祝捷的一天的。」
「……好,好的很。」
張若麒整張臉都氣歪了,但此時也是毫無辦法,只能帶著自己的部下吏員,開始去真的驗看那些捧來的首級。
一顆顆首級都是男子首級,而且髮式和長相明顯都是東虜模樣,皇城之中人的見識可是外頭的人不能比的,想當眾弄鬼,那也是絕無可能。
半個時辰之後,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張若麒無奈宣佈:「俱是真正壯夷首級,北虜、漢軍首級亦為真,兵部可以接收,首級按皇上吩咐,分成幾批,或是懸在京城城門之上,又或是傳首九邊……就是這樣吧!」
「征虜胸中丘壑如此,學生真是佩服。」
眾人散開之時,吳昌時也是忍不住拱手致意,表示自己的敬服之意。
「呵呵,吳大人太客氣了……」
一條毒蛇纏上來,張守仁還真有點無可奈何。對吳昌時此人,他自是十分警惕,但在對方沒有暴露之前,卻也是毫無辦法可言。
「宮中有詔使來了。」
無可奈何之時,天街正中突然空出地方來,幾個小黃門騎馬,自承天門北匆忙而至,到得張守仁跟前,為首的便是面無表情的宣諭道:「奉皇爺詔旨,著令張守仁即刻入宮,在文華殿召見。」
「是,臣謹遵諭旨。」
天街之事,顯是驚動了皇帝,此時召見,亦是禍福相倚。
張守仁看一眼身邊的部曲,自張世福以下,俱是用擔心的眼神看向他。
「無妨……」
張守仁在人群中排眾而出,對著自己最心腹的一群將領道:「此事過後,再過幾天就能祝捷,然後,便能回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