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門處出來,看到軍旗飄揚,鼓聲激昂,而將士們踩踏大地的動作整齊昂揚,步伐聲聲,猶如天拆地裂……看到這樣情形,張守仁長舒口氣,終覺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這件事,對他來說,在難度上,其實是比當初創立浮山軍還要難,其實是難了很多!
他是一個軍人,不是政客。
一個合格的政客,可以用一百種法子叫自己的部下和朝廷離心離德,可以用一千種法子拉出一批大大小小的野心家來。
為了自己的富貴,造反也不是不可以冒的風險。在中國,哪怕是清朝那樣最極端的高壓統治下也是不停的有鋌而走險的冒險家一直不停的出現。
但張守仁不願這樣做。
這樣的做法,是帶出一批野心家來,又是王朝更替的那一套,實在是遠離他的初衷。一個軍人,無非寄望的就是國泰民安,替國家征討不服,待四夷賓服,就是軍人最高的榮譽所在了。
只是以大明現在的這副鳥樣,想做一個純粹的軍人實在是太困難了一些。
張守仁雖然不願做一個政客,但現在已經是一個集團的首腦人物,首先就是要考慮整個集團的利益和未來。
這些浮山子弟跟著他,不是去做一群理想主義的傻瓜,大家都有父母和子女,也都想過上好日子,為國效力之餘,這些想法,原本就是他們理應得到的。
現在的大明,軍人軍紀敗壞,毫無榮譽感,包括將領在內,在操守上不要說和後世比,連前宋這種公認的弱國都不如。明末時節,不要說哪一支軍隊和岳飛的比了,就算是南宋末年,好歹還在釣魚台擊斃過蒙古大汗,襄陽也打了那麼多年,實在是頂不住敵方的軍事上的絕對優勢,加上內耗,這才完了蛋。
大明,可以說是自己把自己給玩死了。一支軍隊,先是乞丐和流民罪犯組成,毫無榮譽感可言,等需要他們的時候,自然他們也不會給出合格的答案。
張守仁所需要的,就是一支繼續向上的軍隊,而這支軍隊,有自信和榮譽感,有集體歸屬感……最為要緊的,就是只聽命於他一個人!
所以這一次的北上之旅,經過這麼多的痛苦,也就是一次涅槃重生的過程了。
經過這麼多地方,看到這麼多的苦難,感受到百姓的痛楚和官府的無能和凶殘,最後在沿途官員的白眼和高起潛的配合下又是感受到這個王朝末世的種種深入骨髓的弊端……到了北京,不一定還有什麼妖蛾子出來呢……
等這些浮山子弟回到家鄉的時候,他們心中對皇帝的敬意,還有對這個王朝的忠誠,到底還能剩下多少?
這還真是一個難解的迷題了……
總之,到目前為止,張守仁對自己此行的結果,還是相當的滿意啊……
「征虜將軍請留步,請張征虜留步!」
隊伍剛出來不到二百步,身後就是馬蹄聲聲如雷鳴般響起,張守仁聽的精神一振,心道:「難道這高太監果真是天賦異秉,被割了卵子但雄風猶存,這一次居然真的要和老子雄起了?」
待回頭一看,卻是看到一群將領和親兵,加上十幾二十個穿著文士服飾的,又在腰間佩劍的文職幕僚,中間是一個穿著緋袍的官員,隔著幾十步遠,臉上笑意,也是能看的十分清楚。
「征虜好,俺老楊也來促駕了!」
「俺也來了!」
就在浮山上下猶豫的當口,兩個穿著精緻山文甲的將領越眾而出,大約是受了中間緋袍官員的指示,兩人也不帶親兵,直接便是奔著張守仁這邊飛馳過來。
這兩人的服飾打扮,最少都是參將副將,或是總兵官的地位,張守仁也不好太過托大,當下示意叫人不要跟著,自己也是驅動烏雲,向著兩個將軍迎了上去。
一見面,張守仁就是對著這兩人有十足的好感。
都是四五十歲左右的年紀,除了一個紅臉一個黑臉外,都是兩鬢飛霜,臉上皺紋如同刀刻一般,看著特別顯老。但身軀又是孔武有力的樣子,臂膀粗實,胸膛厚挺,身上穿著幾十斤的重甲,渾若無事。
跨下戰馬,也是六七百斤重的大馬,在河套馬裡也算是頂級的大馬了,比起張守仁花費重金買的烏雲,也是絲毫不遜色。
兩人身側,都是懸著兩柄寶劍,光看劍鞘,也知道不是凡品。
身上鎧甲,更是精心鍛打的山文甲,甲片之間連接的十分緊密,是將軍甲中的上品。
寶劍,名馬,好甲,兩個大將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
「征虜好!」
紅臉臥蠶眉,看著也是年紀更大一些的先拱手道:「征西前將軍宣府總兵楊國柱。」
黑臉的大漢是聲若洪鐘:「鎮朔將軍山西總兵官虎大威,見過張將軍。」
「兩位將軍,末將也是有禮了。」
這兩個人,張守仁麾下的軍情司也是送過詳細的資料了。都是軍伍世家,楊國柱還有一個親兄弟也是總兵級的大將,虎家也是根基牢固。兩位將軍,都是典型的大明九邊軍人,忠誠樸實,沒有什麼花花腸子,唯知替國效力。
他們向來在宣大帶兵,和韃虜也是常有廝殺征戰,全家也是不知道為國捐軀了多少人了。論起忠誠,這種將門世家,也是確實有其令人敬佩之處。
此次這兩位帶將軍號的大將在這裡出現,也是別有苦衷。
他們先是跟著盧象升出征,在通州會合後,原本兵強馬壯,盧象升有一個特別大膽的計劃,就是集合邊軍騎兵,包括遼鎮薊鎮在內,突襲清軍,清軍號稱十萬,其實一半也沒有,其中還有相當多的包衣和不披甲的旗丁輔兵,以數鎮精銳明軍騎兵突襲,未必是沒有機會。
這個雄心勃勃的計劃直接給否了,然後楊嗣昌與盧象升談崩,幾次分拆,將盧象升的兵馬拆分成幾部。
然後高起潛拒絕供給糧草,張守仁曾經試圖給宣大軍提供糧草,但也是不幸失敗了。
最後一役時,盧象升親手殺死數十個敵人,最後壯烈殉國,兩個總兵,也是在部將死傷慘重,幾乎全軍覆滅的情形下,最後關頭,才由親軍們拚命突圍給救了出來。
雖然他們不是臨陣脫逃,但也是敗軍之將,逃至保定後,朝旨未下時也是十分危險。此次清軍入關,楊嗣昌調度失措,失分很多,為了推卸責任,總督巡撫級的文官都要殺掉不少,武將也是頗有幾個總兵級的一定人頭不保,兩位大將,都是失掉不少部曲,如果不是將門世家,樹大根深,這一次也是著實危險了。
此時留在保定,受孫傳庭驅策,替人效力,而榮枯未定,甚生還有被追究責任的風險,兩個大將臉上的風霜困頓之色,也是十分明顯了。
張守仁也是頭一次見著這樣叫人敬佩的真正的大明高級將領,彼此見禮之後,也是著實親熱問候了幾句。
楊國柱十分直爽,寒暄幾句,便是讚道:「張將軍,你的膽氣實在過人,俺是慚愧,和你一比,差的遠了。」
「是啊,要是當初咱們能硬氣一點,沒準就能要到一點糧食了……」
「瞎,老虎,提這事幹什麼!」
提起前一陣的事,兩個大將都是神色十分黯然。幾萬宣大子弟,埋骨他鄉,臨死決戰之前,肚子裡頭是草根,樹皮,鞋底,不要說大魚大肉,好酒好菜,連一頓飽飯也不曾吃上,一提起來,便是刀絞一般的疼,帶兵的人,除了那些混帳王八蛋,真正的將領,哪有不疼自己子弟兵的道理?
這兩人的神色,張守仁看的十分清楚,但一時間,也是不知道如何勸慰才好。
畢竟相比對方,自己等於是體制之外的發展著,這兩位大將,再怎麼說,也是被朝廷捆住了手腳。
這年頭,越是忠誠,就越是不得展佈。
張守仁如果歷史知識稍好的話,就會知道,楊國柱死於松山一役,在深陷清軍重圍,敵人又以高官厚祿誘降之時,楊國柱抵住了求生的誘惑,力戰至最後一刻,直到中箭身亡那一刻為止。
而虎大威則是喪命於河南戰場上,在一座城池之中,堅守不降,被李自成的部下殺死。
這兩個總兵官,殫智竭力,為大明效忠一直至死乃止,算是這個時代難得的武人中的表率了。
雖不知此事,但不影響張守仁對這兩位大將的尊敬,三人雖是初次見面,但剛剛張守仁的表現也是贏得了兩位老將的敬意,交談之時,彼此都是傾心結納,不過寥寥幾句,就都有快慰平生之感。
「張將軍果然是一個直爽的軍人,哈哈,真是相見恨晚。」
「世家出身,風範自是令人心折。」
兩個大將,都是世家身份,對張守仁這樣脾氣真爽,戰功也是足夠耀眼的後起之秀,毫無嫉妒之意,他們也是知道張守仁是世襲軍官出身,看著他時,就如同看自己家的子侄一般,眼中滿是欣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