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們好,今日之事,本官會上報給閣老的。」
這個職方司主事確實是楊嗣昌的心腹,兵部就是楊嗣昌的地盤,哪怕就是他任東閣大學士,專於閣務,尚書一職交卸之後,也是推薦了陳新甲繼任,陳新甲是楊嗣昌引入舉薦,視他為舉主,在大明,舉薦人是要有連帶責任的,保薦封疆和朝中大臣,一旦出了漏子,舉主也要承擔連帶責任,所以兩者關係十分密切,與師生關係相差不多,所以楊嗣昌雖然不任大司馬一職,但兵部向來是他的一畝三分地,這種關係,一直到他在沙市上吊之後,陳新甲因議事一事暴光被崇禎當了替罪羊殺掉之後,這才終止。
此時這個主事一心為了楊閣老的事來找麻煩,也是有報效上官,以圖上進之心,而他也認了出來,現在說話譏諷自己和楊閣老的,或多或少,都是和薛首輔有關……前任首輔劉亮宇因為自請視師督戰一事前後矛盾,已經被崇禎下令去職,現在薛國觀已經是內閣首輔,首輔有直接的票擬權,位高權重,地位超然,朝中勢力自然也水漲船高,眼前這伙,明顯都是老薛座下打手了。
人家人多勢眾,這個主事也不好再僵持下去,只冷笑連連,拂袖向著那個浮山小軍官道:「你家游擊此次立功不小,必定要有升賞,等他來到京師,就由你陪同一起到職方司來吧……到時候,本官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的。」
說罷,排眾而出,氣咻咻的去了。
這麼一鬧,明顯是朝中黨爭的模樣,在場官員一個個都是鬼靈精,不敢摻合其中……老薛為人十分率直,敢於攬事,是個強勢首輔,一般人不敢得罪。
楊嗣昌楊閣老的心怕是比針鼻大不了多少,也難怪他,父親是楊鶴,著名的國朝名臣,世家子弟,少年親貴,成年為官就被皇帝賞識,是坐著火箭一路升上來的,這樣的人眼高於頂,對得罪自己的人是一點也容不得的。
在這兩位大佬之間受夾板氣,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能頂的住的,當下眾官都是作鳥獸散,沒一會功夫,就是散的光光。
人群離開的時候,也是有不少人用同情的眼光看一眼那幾個報捷的士兵……前方將士獲如此大勝,不知道是如何慘烈搏殺的結果,但一入京師,立刻就是遇上這種事,在場的人,也是無不感到心寒。
楊嗣昌權勢雖重,但聽聞浮山營繞過兵部報捷,前幾天魯軍全軍覆滅,皇帝擺了幾天的臉色給他看,以楊嗣昌對崇禎的瞭解,這絕對不是好兆頭,結果有大捷消息,居然不是自己第一時間入奏,於是急怒之下,果然是出了一個昏招,今日之事,立刻傳遍九城,對他的聲名,實在是大有妨礙。
廣場之上,倒是沒有人看到,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吏打扮的人,對著那個長相憨厚的浮山信使,做了一個十分隱秘的眼神,而這個浮山信使,也是微微點頭,示意知道。
在互相看到對方的表情之後,那個小吏立刻就轉身離開了,等廣場上人散的差不多了,三個捷使便也是牽著馬匹,交代了自己住處後,也是自行離開。
一場大捷,引動全城沸騰,這一晚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置酒高歌,慶賀前方的大捷,皇城之中,卻是上演了這麼一幕,倒是令很多人意想不到。
只是自今日之後,浮山張守仁這個名字,終於是在大明朝野,不論是民間還是軍中,或是朝堂之上,終於是打響了自己的名頭,聲名之響亮,已經不在曹變蛟和左良玉這樣的統兵大將之下了。
畢竟,這是一場傳奇式的大勝,而在大明,武將多半中規中矩,甚至是擾民害民有術,禦敵無方,現在的大明,雖然不像南宋那樣已經失半壁江山,但天下騷亂之處,甚至還在北宋末年之上,百姓苦兵災久矣,中國有幾次失去過半人口的大變亂,秦末,漢末,唐末,宋末,明末,其慘烈之處,令人扼腕痛惜,在身處當世的人來說,巴不得將星出世,如南宋初的中興四將那樣,特別是大明最重岳武穆,而放眼看去,海內諸將,要麼貪財,要麼怯懦畏戰,要麼就是庸將,寥寥幾個敢戰的,也不像是能繼承岳飛衣缽來著……現在出了這麼一個有傳奇色彩的將領,民間口碑自是扶搖直上,沒一個月,京師和北直各處,浮山營大破韃子兵,張游擊策騎戰岳托的段子就已經流傳開來了。
民間口碑不提,皇宮之中,亦是別有一番景像。
全城轟動之時,守宮門的太監繞過通政司和內閣,直接便是將奏折送到了司禮監之中。掌印太監是王德化,資格極老,威權很重,像曹化淳杜威等輩都要仰其鼻息,王承恩雖是信王府中帶出來的,在王德化面前,也是只有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錯。
接到捷報,幾個秉筆太監都是喜出望外,但也不敢遞進去……這種事,自是要等王德化來了再說。
「見過印公!」
「拜見宗主爺!」
不同身份,也是不同的稱呼,王德化接到消息,也是不敢怠慢……司禮的權威,在崇禎年間比起天啟年間是弱的多了,今上勤政,不比先帝喜歡把事情交給太監來做,而且先帝仁厚,有什麼錯處,只要肯拚死認錯,多半是輕輕放下,不會往死裡整治人,今上卻是疑心病重,而且刻忌之餘尚且寡恩,不是好伺候的主啊……
這些話,不必多說,擱心裡就成,王德化接過報捷奏章,沒看幾行,兩條眉毛都是一直不停的抖動起來了。
等他看完之後,已經是笑不可抑,整個人在屋中不停的走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宗主爺,」一個秉筆太監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不是有不對的地方?這要是出了漏子可是了不得啊。」
一聽說和東虜打贏了,這已經夠稀奇了,還斬首過千,而且九成以上是真韃子,這個消息,頓時把所有的秉筆太監都雷的外焦裡嫩……這消息,太奇幻了些吧?要是不辯明一下就上奏,萬一是虛報的,這漏子可就是捅大去了。
這年頭,虛報戰功已經是常態,斬良民首級,甚至把女人和老人孩子的首級送上來的也不是稀奇的事,朝廷窮治文官,對武將已經不大敢去認真的管,所以一般有這種事,能包容也就包容了……這要是變本加厲的話,事情就壞了。
「不妨,應該是真的。」
王德化滿臉喜色,抖了抖白封皮的奏折,笑道:「事情細過十分詳細,除了這張守仁之外,尚且有布政使張秉文等官員旁證,估計布政司和都司各衙門的奏折隨後也就到了,此大功確實為真,千真萬確,哈哈,哈哈。」
他一邊笑,一邊便是問道:「皇爺此時在何處?」
「尚在文華殿,適才楊閣老辭出之後,薛閣老便請見,已經有一會子了。」
「哦,那麼現在就去文華殿好了。」
皇帝平時辦事見人,特別是每天都要見內閣成員,文華殿和內閣相距很近,方便召見閣臣,所以除了在左順門和平台等處之外,文華殿就是皇帝最常臨御的地方了。
王德化坐上肩輿,一路急行快趕,到文華門時,正好遇到薛國觀從裡頭出來。
兩個大佬,頓時都是一笑。
一個司禮掌印,統馭的是數萬太監和其掌握的一部份皇權,另外一個,則是外朝首領,是文官與皇帝爭權的代表人物。閣權和司禮,其實是一對孿生兄弟,只是一個偏於內,一個偏於外而已。
兩個大人物,都是按早年留下來的老規矩,彼此問安。
「老師傅好!」
「老先生好!」
內監稱大學士為老師傅,而大學士稱印公為老先生,這不知道是哪一年傳下來的規矩了。
「呵呵,首輔大人辛苦了啊。」
按慣例叫了一聲,到底彆扭,王德化心情很好,對著薛國觀笑道:「都這早晚了還在宮裡,不過,也是皇爺看重啊。」
薛國觀為人性子有點傲氣,對太監不是很上心,而且也是善財難捨,不喜歡送禮給內廷,寧願把錢摟在自己手中。
所以時長日久的,內廷裡關係不算好。他在歷史上是被賜死,並且吊在繩子上好幾天崇禎才准解下來下葬,關鍵就是他大嘴巴,把內廷的一些太監得罪狠了,所以牆倒眾人推,沒少在這事上吃虧。
別的閣老,比如周延儒之流,就是和內廷關係搞的挺好,所以哪怕去職之後,也是有內廷關照,一直在崇禎心裡維持著相當不錯的形象。
不過這半年來,老薛是轉了性子的感覺,對王德化等人打點的十分到位,王德化也是心中有丘壑的,原本就知道薛國觀是能辦事的人,只是不爽對方的態度,既然對方肯折節下交,銀子也送的很大方上路,兩邊的關係,也是十分良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