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的記憶並沒有錯,眼前的清軍,其實也就是四個甲喇額真的兵力罷了。
正紅旗的牛錄是二十五個,按清軍五個牛錄為一甲喇的規定,正好就是五個甲喇的兵力。甲喇額真布顏圖正帶著五個牛錄的騎兵,在德州和濟南之間的地帶活動,這是清兵入東昌府逼近濟南時岳托的佈置,雖然現在計劃有變,但岳托並沒有把布顏圖給叫回來。
正紅旗的旗丁總數,是在六千左右,還要扣除一些看家的,不能出征的老弱等等,此次出關的正經的滿洲八旗的旗丁人數是四千出頭。
而鑲紅旗的實力雖然要強一些,但此次入關的鑲紅旗丁人數不足四千,遠在正紅旗下。
兩紅旗向來是代善的地盤,肥水不落外人田,手心手背都是肉,來濟南是個苦差,布顏圖雖是個渾人,但向來忠心不二,岳托是打算叫他留在德州戰場,多立一些功勞了。
四千旗丁,其中一千五阿禮哈哈營的馬甲和步甲兵,這是旗下精銳和做戰的主力。在五個牛錄合成的大陣中,每個牛錄又單列成一個小陣,三百人不到,其中又有一百不到的人就是阿禮哈哈營的驍騎,他們披鑲嵌鐵葉的棉甲,戴櫻盔,馬甲和步甲裝束略有不同。而剩下的不到二百人就是輔兵,分為有馬跟役和無馬跟役,在戰鬥時,這些輔兵中可以挑出幾百甚至過千射術過人的組成弓箭手隊,和正兵一起,用弓箭壓制和打散敵軍的陣形。
每個牛錄都有大旗兩桿,掌旗親軍二人,牛錄額真身旁,又有前鋒營的軍士兩人,盔上有飛翎,背後飛虎旗一桿,明盔亮甲,也是牛錄中的精銳戰士。
此外每牛錄有白甲兵十七人,也就是護軍營的將士,一色水銀色明甲,盔上高高紅纓,背上赤炎戰旗一桿。
每十七個白甲有一個壯尼達統領,明甲紅纓,背上插斜尖本色旗。
馬甲是明盔暗甲,每人箭五十隻,弓刀各一,由兩名分得拔什庫統領。雖然弓刀各一,但其實馬甲也是精銳,各人都會按自己的喜好加配武器。馬甲戰力十分高強,比起白甲這樣的精銳也就是只差一線,比起普通的明軍營兵那是強過百倍,就算對上精銳的明軍將領家丁也略勝一籌。
這一次在濟南朱王禮等人殺得性起,似乎清軍馬甲不算什麼,但首先是以多敵少,然後又是有火銃鋼帑助陣,馬甲的鎧甲不如白甲厚實,所以吃了大虧。
浮山將士,現在只重白甲,對前鋒和馬甲有所輕視,這自然是大為不妥。
每牛錄有步甲四五十人,由兩個步甲拔什庫統領,拔什庫盔上黑纓,背上是二尺見方的背旗一桿。
步甲的甲胃更差一些,多是泡釘棉甲,這種棉甲,也就是能防力盡的箭矢和遠處施放的火銃子藥,防護能力很弱,也就是穿著好看了。
至於跟役輔兵,身上多半是穿著青灰色的箭衣,頭頂是紅纓大帽,身上背著長長的步弓箭和好幾個箭囊,在戰場上,他們的作用就是攻城時推盾車,立箭樓,或是幫著戰兵披甲,射箭,只有在追擊逃敵時,他們也會上馬奔馳,有個戰兵的樣子。
這些跟役,多半是武藝不行,身體不強,或是太過年輕或年老,但戰鬥力也是不在普通的明軍營兵之下,只比精銳的家丁弱一些。
每個牛錄還有鐵匠、皮匠、鞍匠和獸醫等等,人數不等,戰時就不會跟著上戰場了。
正紅旗一個才五個甲喇,還派出一個,按說兵力應該是連漢軍加蒙古兵,索倫兵和跟役也不超過八千人,眼前戰場上小兩萬的人數,明顯就是一個不可能的數字。
「城頭的明將很帶種嘛。」
清軍大陣中間,織金大纛之下,自然就是大軍主帥,揚武大將軍正紅旗主貝勒岳托。
他四十來歲年紀,臉上滿是遼地風霜侵凌下來的深刻皺紋,身形十分的壯碩,騎在馬上,如同與馬身一體,眼神之中,滿是十分複雜的色彩。
他是代善之子,在努兒哈赤的諸孫中年紀最長,自幼從軍,不暴燥,不膽怯,遇事穩重又果決,是八旗王公中難得的大將之才。
滿清興起時,也是上天賜福,這小小部族簡直湧現出了太多的優秀傑出的人才。
早年的費揚古等跟隨清太祖的大將不提,現在老輩凋零之後,小輩中也是有太多的超出合格線上的優秀統帥。
果決狠辣的多爾袞,合格的統帥濟爾哈郎、勇猛而暴燥的豪格和阿濟格、阿巴泰,一團和氣凝聚八旗的代善,經驗豐富的大將之才岳托,杜度、何洛會,這些王公,都是愛新覺羅的宗室,早年的清軍征戰,皆以這些王公為主帥,每次拜帥出擊,都會有滿意的答卷交上來。皇太極這個八旗之主,比起崇禎來福氣是好的多了。
當然,有人才而不能盡用,這是崇禎先天就不如皇太極的地方,也是兩人的差距所在。
等清軍打入關內,一統天下大局底定後,這些王公才紛紛落葉般的隕落,等敬謹親王尼堪這樣的小輩成長起來後,明顯就不如先輩,等吳三桂造反時,八旗不論是王公還是將帥都完蛋了,若不是綠營頂上去,吳軍一路打到北京都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清之得天下,實在是一件很弔詭的事,在一定時間內湧出大量人才來,最少在萬曆到崇禎年間這幾十年裡,老天爺一定就是個滿族同袍。
……
……
聽著岳托的話,他身邊的兩個兒子都是十分不憤。
羅洛渾身為長子,協領父親的親軍。次子洛洛歡領兩個半牛錄,在岳托麾下也算是個勇武善戰的驍將了。
聽著岳托的話,兩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都是悶哼出聲,羅洛渾憤道:「大將軍,明將如此侮辱我們,不如假戲真唱,攻城試探一下。」
「是啊!」洛洛歡道:「可能一打就打下來了,城頭我看也就幾千戰兵,我們沒準能……」
「說的對。」
岳托突然插話,打斷了兩個兒子。
羅洛渾和洛洛歡都是大喜,看著父親,剛想請戰,豈料岳托笑道:「攻城要大量木材,你們既然想攻城,先帶人去砍木頭吧。
「阿瑪……」
「軍中但有軍職,不要稱父子。」
「好吧。」
兩個親貴子弟這才知道是被父親給耍了,不過在岳托面前,卻也沒有什麼脾氣可發。一邊的一群旗下貴戚們都是使勁憋著笑,一個個都是把臉憋的通紅。
「譚泰,你也來!」
身為貝勒大將軍之子,羅洛渾和洛洛歡平素頗為驕橫,當下橫了眾將一眼,在轉身之時,看到白甲章京譚泰就在眼前,便是喝道:「譚泰,你也來,那些尼堪由你來管帶!」
一語出來,譚泰本人還不曾說什麼,他身邊的那些巴牙喇兵們,都是面露憤怒之色。
譚泰是正紅旗舒穆祿氏,揚古利從弟,滿洲世家出身,才十幾歲就任牛錄額真,然後屢立奇功,他的巴牙喇章京一職,還是皇太極親授,然後就是巴牙喇纛章京,升固山額真,二等參將世職等等,這樣的大將,就算是兩個貝子都不能呼來喝去,如同吆喝奴僕!
叫他帶著一群尼堪去砍木做雲梯,這是不折不扣的侮辱!
一群白甲,快把牙齒咬碎了,譚泰的面部肌肉也是一扭一扭的……他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世家子弟,有幾個是肯吃虧的主?
羅洛渾是將來的旗主,代善長孫,正紅旗將來應該就是他的,現在的旗下親軍也是他掌著,就像是當年奴兒哈赤臨死之前把自己的親軍交給了多爾袞一樣,這就是一種接位的表示。
可洛洛歡算什麼……
而且在場的眾人沒有一個說一句援助的話,各人的眼中,都是一副嘲弄的眼神!
眼前這事,還不就是譚泰打輸了漢人年三十的那一場仗!那些恭順王訓練出來的烏真超哈被他打的稀爛,蒙古人也死了小一百,弄的恩格圖成天沒有好臉色。
要知道,蒙古人正紅旗的全部旗丁才一千五左右,還是五丁抽一,旗主麾下也就三百來人,披甲不到二百,一仗折了這麼多,儘管其實不關譚泰的事,但陣前指揮確實是譚泰無疑,所以這筆帳肯定是被蒙古人記在了譚泰頭上了。
真真是流年不利!
但最叫譚泰倒霉的還是他的見解。
清軍對明軍的大大小小幾百場戰役中,除了寧錦等少數攻擊堅城的戰事是失敗的之外,絕大多數戰事都是以絕對的優勢取得了勝利。
而譚泰在率領漢軍打了一場敗仗後,居然可恥的當眾宣稱濟南無法攻克,濟南明軍是難得一見的強敵,想要擊敗,唯有在野戰時以絕對優勢方可以……就像是在巨鹿大家圍攻盧象升和他的宣大兵馬時一樣。
原本打了一場敗仗,損兵折將,所有人都十分窩火,在這種時候宣揚這樣的失敗論調,如果持此言論者不是當年在大凌河一役中率四百騎斷了明軍糧道的譚泰,恐怕早就是被眾人辱罵和圍毆至死了。
現在羅洛渾和洛洛歡對譚泰的態度,就是全軍上下的情緒的體現,這種情緒,就算是岳托也強壓不下去,在譚泰遭遇侮辱的這個時候,大將軍假裝在觀察敵情,已經策馬遠遠避開了。
畢竟,一軍主帥就是主帥,有時候,做出了決心之後,叫部下從某些渠道發洩一下對主帥決定的不滿,這倒真的是明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