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這一手是漂亮極了。
但這一手,更是令得人佩服浮山營的組織能力和動員能力。一天功夫,找了最少幾百個苦主,雖然這些苦主多半是只認得本城的潑皮無賴,對萊州來的亂兵控訴不多,但人們的同情也不會落到他們身上去。
到最後,不僅所有的官員啞口無言,便是這些無賴混混和亂兵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而且一死都未必能贖罪,當下都是垂頭喪氣,一個個都在場中跪的筆直。
「殺,殺了他們!」
眼看要午正,聽著苦主們訴苦,在場的濟南百姓這些天也沒少被糟踐,所以眾口一詞,大約是幾千人或是過萬人,反正都是黑壓壓的人頭,此時都是一起振臂大喊,齊聲要喊殺人。
這大過年的,不過是初二時,按中國人的習俗正是和氣致祥的時候,濟南城卻是如此這般的模樣,張守仁今日的非常之舉,多年之後,仍然是深印於人心。
「殺吧,」張守仁神色十分平淡,說殺人的事,不過就是叫開飯一樣的感覺。他原本就是一個武人,穿越前是,穿越後還是。佛都能做金剛殺人,更何況他就是以殺人為營生的人。他一拂袍袖,令道:「將丘曉君等罪將一併押來,立時斬了。」
「慢著!」
這一次是張秉文急眼了,對著張守仁,伸出手來就是一通亂擺。
丘曉君畢竟是參將,還是丘磊丘大帥的族人,這麼一聲不響的在他眼前被悍然斬了,堂堂三品參將,國家經制武官,這官職是要到北京兵部見堂上官領任命官印,然後帶領引見,皇帝親自垂問過才算正式上任,就算丘參將再不合格,也不能這麼開刀就斬了,事後朝廷問起來,怎麼交待?
「張將軍!」張秉文森然道:「丘某馭下不嚴,已經關押,事後朝廷定會嚴懲,如今一斬了之,事後朝廷問責,我怕你很難擔的下來啊。」
這雖然是威脅,但也是事實。
不過張守仁早就有所準備,當下從懷中掏出幾封書信來,對張秉文道:「方伯大人請看,看這丘某人該不該死。」
「這是什麼……」張秉文接將過來,略翻一翻,臉色也是變的十分難看。這些書信,都是丘曉君事前寫好的降書一類的東西,言詞十分卑下,把東虜稱為上國,把幾個東虜領軍的偽王都稱殿下和大將軍一類的官稱,書信十分可信,還有丘曉君的畫押,看來是確實無疑了。
張秉文將這東西遞給別人,也是怒道:「真是該死。不過,國華將軍,我等沒有斷然處置的權責啊。」
「末將奉命來援省城,丘某陰謀叛亂降順東虜,末將以軍法斷然處置,沒有錯處。」
這麼說倒是有理,只是眾人心裡怪不得勁,這一件事,又是被張守仁牽著鼻子走了。
「傳令,動手吧。」
此時丘曉君在一群壯大軍漢的押角下,也是面無人色的被押了過來,隨之前來的都是他的一些部下,其中有兩個游擊,五個千總,十幾個把總百戶,因為在降書上都有簽押,所以一併斬首。
此時正好是正午,陽光直垂下來,府前街黑壓壓的人群都是寂寂無聲,但見浮山兵將這些武官都押過來,兩人一個,按在地上,掙扎之時,後頭有人持刀相看,時機一至,兩邊人一退,後頭人推刀向前,因為幾乎是同時動手,旁邊的人似乎聽到噗嗤聲響,然後便是十幾顆人頭一起落地。
「跪好,不要掙扎,想多受罪麼?」
別的人犯見此,都是雷劈了一樣的掙扎起來,按住他們的浮山兵都是斥責開來,把這些人訓服之後,又是一輪刀光閃爍。
殺了一輪,又是一輪,落下來的人頭很快堆的跟小山一樣,這些人頭仍然要懸掛起來,以警示後來者不要跟這些死鬼一樣落個斬首的下場,死人的身子是被當場扔到大車上,一會就拉走掩埋。
冬陽之下,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按當時的習俗,秋決殺人,士紳不大愛看,小民百姓會擠去觀看,如同看一場大戲一般。
但今天這會子,不論是士紳,還是普通的百姓,都是看的目不暇給……殺的實在是太多了。
有學問的,自然想到秦漢時的殺伐場面,鼓聲之中,一場按誅幾萬人的族誅之刑就跟玩兒一樣,沒學問的,也是有一種格外異樣的情緒,不是害怕或是覺著新奇,或是以前看殺人時的刺激,而是一種投身於大事之中的異樣感覺,再無知的人也知道,眼前的事,怕是要書之於青史,留傳於後世了。
很快,近四百人全部殺完,人頭被取去分別懸掛。領人頭的還是各處的裡甲,這幾天下來,他們被浮山營使喚的不輕。
在這一場殺戮之前,他們之中雖然還敬畏浮山營的武力和組織能力,但也是不停的有怨言了。但在此時,所有人都是蒼白著面孔,應承起差事來,根本就是拼盡全力,不敢稍有延誤的樣子。
「末將告辭了。」張守仁對在場諸官抱拳一揖,等眾官還禮後,這才轉身離去。
「張國華禮數還是不錯的……」
「屁!」
張秉文漲紅著臉,對著說話的那個按察副使道:「濟南城已經是人家的天下了,咱們就給人家老老實實的打下手吧!」
……
……
「天色不大好啊,看到沒,那幾片雲,像是這兩天要下雪了。」
「看到韃騎營地沒有?的酒菜香味好濃。」
「憑甚他吃香喝辣,咱們就只有乾糧啃,真他娘的心裡不爽啊。」
在濟南城西南方向,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一隊穿鑲鐵葉的棉甲,手中各持長短兵器的騎兵,正藉著午後的陽光,向著四處張望著。
騎兵們神色很放鬆,都是十分彪悍的樣子,根本沒把不到二里地外的一個東虜營地看在眼裡頭。
各人身上的棉甲,都是有不少箭射和刀砍的痕跡,甚至喝水的葫蘆,馬鞍子上頭,都是有箭瘡刀痕。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風塵僕僕的樣子,顯然這些天下來,都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今天已經是大年初五,從初一開始,他們就被張守仁派了出來,和其餘各排的弟兄撒了一張大網,有人往北,有人往西,有人往西南,總之是撒開一張大網,務必要把東虜現在的情形給摸出來才行。
這一小隊騎兵在這殘破村落的外頭高處,看到了一個東虜的野營營地,二十餘騎停了下來,觀察著敵情,而當前為首的,便是朱王禮。
這一次濟南城下一戰,他斬首不少,而且全部是北虜中的善戰者,特別是他的戰場表現,更是有目共睹。
已經有消息出來,朱王禮升到哨官或是貼隊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李勇新升騎隊隊官,估計是有九成靠譜。
騎隊上下,心氣都不低,這一次的哨探任務,從濟南出來,向著西南西北方向一直哨探過來,朱王禮這一隊,已經出了濟南府境,入了東昌府地界了。
往北德州,濟南,往西是東昌府和東昌的臨清,再往南就是兗州府的方向,這裡是山東的精華所在。
登萊原本是平常地方,現在膠萊一帶被張守仁經營的不錯,但聲名不顯,真正叫世人覺得富裕的,還是沿著運河與南北通衢大道串成一線的濟南和兗州一帶。
至於東昌府,有漕糧轉運的臨清在,最少在府城和臨清之間的幾個州縣,都是十分富裕的。
特別是臨清,大明的漕運一年有幾百萬石的水平,不可能一窩蜂全運往京師,地方上供給和調撥也需要中轉和倉儲的地方。
沿著運河,從蘇州到揚州,再到山東地界,有不少個轉運倉儲的城池所在,臨清就是最要的這麼一座城池,從南方到北方漫長的漕運路線,到臨清是個中轉點,常年都有過百萬石的糧儲在臨清。
山東官員的俸祿糧,養兵的糧食,都是從南一直運到北,從臨清再打個轉,然後再運到山東各處分發。
「狗韃子破了臨清,倉儲豐富,當然是軍糧充足……你們就別扯騷了!」
朱王禮心煩意亂,止住了部下們的議論,然後用力扯著自己的鬍子,腳上軍靴也是用力的踩踏著枯黃的草皮。
從濟南出來好幾天,在離城不到十里的地方,他們穿越了人數不多的蒙古騎隊的警備線,一直向西南方向穿過來。
韃子人數不多,入關號稱是二十萬人,現在看來,人數怕是連二十萬的一半也沒有,打個五折都嫌多了。
從濟南到東昌,北折德州,南下兗州,這是目前山東戰場的清軍和明軍對峙的態勢。
當然,說是對峙,其實山東方向只有兗州的劉澤清在邊境警備,德州是丘磊和倪寵,濟南是張守仁,這三個地方彼此孤立,目前都沒有能力出戰,所以戰場的主動權肯定還是在清軍一方。
在破了高陽之後,清軍距離德州很近,原本風聲就是要破德州,山東鎮所有的機動兵馬都在德州,連地方守備兵都一搜而空,現在濟南西南和南方的一些州縣,十分空虛,幸好清軍人數也不多,在打下東昌的十幾個州縣後,直撲濟南又失敗,現在朱王禮等人的任務,就是找到清軍的主力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