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李鑫和張德齊也是從城頭轉下來,他們原本就是巡撫衙門和府衙門的幕僚師爺,佐雜差役們見他們來了,都是讓開通道,叫他們到官員身邊,所以眼前情形看的十分真切。
李鑫皺眉,向著張德齊輕聲道:「聽說張國華也是會做官的,如今一看果然不虛。」
「嗯,不知道是真的長袖善舞,還是和光同塵?」
若是別的官員,張德齊一定十分不屑,從此不願再多看一眼。這樣當街公然致送儀金,雖然百姓被士兵和差役隔開了,看不真切,但傳聞開來,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好的風評。
但官員受之不疑,張守仁這個客將也是送的大方,大明官場,也是實在烏糟不堪了。
這般行止在眼前,張德齊卻沒有太多的反感,或許是浮山營兵那種昂揚和驕傲的神態打動了他,或者是沒有哪個魯軍將領會把部下裝備這麼多鐵甲,使用這麼多精良的武器,又或者剛剛張守仁在策馬疾馳的時候,那種煥發的英姿使得張德齊十分感念敬佩……總之,這個二十出頭,高大英武的年輕將領已經使得張德齊在心中十分欽佩,無論如何,這個膠東來的武將,身上有很多閃光點和不俗之處,令得張德齊對他十分的好奇,也是無形之中寬容了很多。
李鑫又何嘗不是如此,當下輕歎口氣,小聲答道:「但願是和光同塵吧。我看他進城就逮了丘某人,頗有膽氣和擔當,就不知道他下一步行事如何?」
說話間,張秉文倒是見到了李鑫,當下便是大聲笑道:「李老兄,義勇大社向來由你在巡撫衙門居中調停聯絡,請到這裡來,浮山營五千官兵的食宿具體如何安排,請你和總社中人一起商量辦理,務必要安排妥當,不使得客軍上下受一點委屈。」
萊州兵過來時,巡撫顏繼祖尚在城中,安排事宜就是巡撫衙門的首尾,此時又有大批客兵新至,李鑫曾經參與安排,比剛剛張秉文強力要求總社上下安排要強過很多。
李鑫自是連忙過來,先向張秉文等人行了一禮,然後再又向張守仁長揖行禮。在他致意之時,張秉文介紹道:「國華將軍,這位李先生是巡撫顏大人的幕僚,軍伍錢谷之事,十分的在行,巡撫軍門大人,對他也是十分倚重。」
他又看到張德齊,便是對苟好善笑道:「苟大人,府衙的這位張先生也是能幹機敏的人,正好在這裡,我看他也過來幫幫手中以。」
張秉文以為張德齊和李鑫都是聞訊趕來效命的,所以索性就直接提調起來。
他現在一心一意要討好張守仁和結好浮山營,把這支強軍抓在手中,就不必害怕城池有失,大功到手自己一個巡撫也是妥妥的到手,就算現在沒有,朝廷記在心中,遲早有自己的份。眾方伯到軍門,這個關不容易過,國朝早年,布政使為二品官,入朝就直接為尚書侍郎,十分貴重,後來設巡撫之後,就簡直成了巡撫下屬,不為巡撫,不能稱封疆,為地方大吏者,誰不想獲得巡撫的職務,成為正經的一方諸侯?
張秉文這般專斷,苟好善卻也無甚可說,只是向張德齊點了點頭,吩咐道:「叔平,既然方伯大人這麼吩咐,你就與李先生一起替本城操持一下錢糧供給之事吧。」
與客軍打交道,經手錢糧,這原本是肥差,按理不該被這兩個平素有點清高的師爺得到。但現在這局面,明顯是客軍十分強勢,張守仁也不是容易打交道的,既然如此,這些官員索性把這差事交給不是那麼心腹又有點能力的幕僚來辦,一瞬之間,張秉文和苟好善等人便是動了這麼多心思,權術之上,倒是十分的厲害了。
這些心思計較,張守仁卻是看的通透分明,過來這兩個師爺,能力應當不錯,否則也不會被本城官員一起認同。
看這李鑫精明外露,但舉止又十分內斂,眼神中沒有讀書人常見的那種迂腐氣或是傲氣,一看之下,張守仁就有幾分欣賞。
至於李鑫身後的張德齊,也是引起張守仁的注意。落落大方,眸子中湛然有神光閃爍,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十分聰明機敏的人,一個就很出色,兩個異常出色的讀書人都在山東幕府,張守仁點了點頭,又是搖頭……若非官員無能,他不相信,眼前這兩人看不出來濟南是一個危城,居然一直呆在這危城之中。
「見過大人。」
「學生見過大人。」
兩個師爺先後見禮,然後義勇總社的社首和一些有頭有臉的士紳也是過來行禮,大家見過張守仁後,一時就有點愁眉苦臉,相顧無言的感覺。
濟南城不是沒有錢糧在手,也是一個十分富裕的城市。當時山東,德州,臨清,濟寧,濟南,這幾個城池都是在漕運的運河帶上,商業發達,各種物產應有盡有,雖山東的富裕程度比江南要差一些,但這幾個城市的人口數量,商業的發達程度,卻是不比當時的江南名城相差分毫。
但城市富裕,並不代表官府有錢。農業社會的gdp毫無意義,近現代國家可以動員和控制的社會財富遠非封建農業國家可比,大明民間富的流油,朝廷和官府窮的當褲子,這種事情在全國都是一樣,濟南當然也沒有例外。
這一次守城,多半是靠著義勇總社來維持,動員士紳捐錢捐物,組建鄉兵,打賞萊州援兵,上頭官員們已經撈了不少,萊州兵和鄉勇也是一起分肥,這一次一下子又進來五千兵馬,別的不說,頭一筆賞銀數額就很大了,然後安營要用的房舍肯定是比萊州兵多出好多倍,其擾民害民之處,更是叫這些本城的士紳十分頭疼了。
至於搶劫殺人強x的事,哪怕是張守仁一進城就是要整頓軍紀,但在場的人心裡都是明白,官兵將領向來說一套做一套,浮山營兵辛苦來援,將領不放著士兵搶一點,這個兵就不好帶了,所以無論如何,城中一定會有不少人家遭殃。
而浮山兵衣甲鮮明,都是十分健壯的模樣,只怕為禍起來,肯定比那些叫花子一樣的萊州兵要兇猛十倍。
「兩位先生免禮。」張守仁對這兩個白身書生反而很客氣,手虛扶了一下,笑道:「既然叫兩位幫辦我的糧台,那麼城中所需,就一定勞煩兩位和總社的諸位了。」
「我等盡全力供給。」李鑫心中有一些芥蒂,神色淡淡的,答說道:「若有不足,還要請將軍海涵一二。」
「不是這麼說,不是這麼說。」總社中人,唯恐張守仁著惱,連忙上前:「無論如何,對大人和下屬武官的供給,城中軍民總不能說什麼二話。現在我們就去找十幾處好的宅院,騰出來給大人安排老營中軍所用。」
萊州兵在城中住,也是用了好多宅院,張守仁兵馬更多,將佐當然也多,三進以上的大宅院總得找十來處,才能暫且夠敷衍。
「不必了。」
張守仁搖頭一笑,答道:「我的居住,就在城樓子裡搭個床就得,相關的設施,我的親衛會動手搭建,不勞先生們和百姓們辛苦了。普通將佐和士兵,一律沿城住城樓子或是宿於城上和城下的窩鋪之中,無有例外。」
一番話說完,在場的人無不為之震動。
窩鋪就是可以容十來人居住的草棚子,十分簡陋,無非就是擋風遮雨,說舒服是談不上,也就比住在風地裡強那麼一些。
五千多浮山兵,居然全部住在窩鋪之中?這可是本城義勇都不願居住的地方,只有攤到值班時勉強住上一夜,然後第二天就是凍的臉色發青出來,這一場守城戰最少還得兩三個月,開春過後八旗兵才會退走,難道這些兵就一直睡在這樣的窩鋪裡頭?
李鑫神色一變,說道:「大人,這不是處常之法,還是……」
「這就是處常之法,我的兵來守城,難道是來享福的?」張守仁神色還是淡淡的,只笑道:「功勞不是好取的,不殺敵,不辛苦,不受罪,功勞拿的也不那麼理直氣壯不是。」
見眾人還要說話,張守仁將手一揮,笑道:「就是這樣,最多我們對窩鋪改造一下,所需物資十分有限,請諸位多多費心吧。」
他這樣做派,明顯就是要堅持住在城門上的決定,在場諸人,包括一眾官員在內,都是十分吃驚。
哪怕是國朝盛時,出兵放馬,也沒有聽說哪個主將就住在城樓,所有兵馬都睡在窩鋪裡的事情。
眾人的心思都是十分複雜,又敬佩張守仁和浮山營的認真和不懼艱苦,又覺得眼前軍隊,從上到下,都有點有異尋常,簡直是有點可怕。
在這樣複雜的情形之中,張德齊上前一步,拱手道:「將軍言行,學生佩服之至。但學生以為,住在何處,尚且是不必急著談的事,請將軍於高處眺望城中,想必已經是一片亂象。亂兵在城中為禍非止一日,尚有本城的青皮無賴,也多有惡行,將軍既然有承諾,學生敢請速派大兵平亂,以切實安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