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割人頭這事,明軍干的可不少。
秦漢之季以人頭記功,史載秦軍臂挾人頭而狼奔虎躍,繼續追殲敵人,斬斫人頭以換爵位,沒有人頭,沒有戰功。
唐宋之季,人頭當然還是戰功的一種,但戰陣之上為了免傷天和,人頭計功已經不是唯一和第一位的了,特別是宋朝,記功方法很多,斬首只是軍功一種。
到了大明,崖山之後中國全面倒退,軍功之法也是如此,斬首成為最要緊和最直接的記功辦法,武將的邊功,最要緊的就是斬首。
現成兩個例證。
遼東的李成梁和薊鎮的戚繼光。
論戰術戰法戰略,戚繼光甩李成梁好幾條街,差距極大,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對手。但戚繼光鎮守薊北十年,修城牆,練車營,造空心敵台,廣建烽火台,十年之功就是使敵人無有可乘之機,除了開初時一兩次小規模的戰鬥之外,薊北再無烽火可言。
不戰而屈人之兵,無非如是!
但明朝就是以斬首來計功,邊帥無斬首,就無軍功。
遼東的李成梁的戰法是以騎兵突襲,搗人腹心的斬首戰法,遼鎮騎兵,兇猛狂悍,每一戰斬首過百甚至過千的記錄比比皆是,哪怕是萬曆年間明朝政權已經全落於文官之手的大環境下,李成梁仍然被授給伯爵的爵位,嘉靖到萬曆天啟和崇禎前期,以軍功授爵的武將也只李成梁一人耳。
這就是斬首之功的妙處。
斬首如此要緊,明軍殺良冒功,斬殺無辜百姓,甚至是殺害女子當盜匪的記錄十分之多,根本就不在話下。
但眼前城牆之下,這些割頭的大兵卻是一臉幸福的微笑,歡聲笑語其聲震天,揮手斬人頭時毫無猶豫之意,那種歡愉與硬朗殘忍十分融合為一處的作風,實在是叫城頭的所有人都為之膽寒……
什麼樣的軍隊,才能把眼前這些事幹的虎虎生風,昂然大氣,而且這般歡愉啊?
「虎狼之師……虎狼之師啊。」
「但我願這樣的虎狼之師,我大明多一些才好。」
兩個好朋友也是趴在城牆上看了半天了,從開始的追斬蒙古馬隊,然後就是兩邊陣列而戰,接著就是打掃戰場,警備殘敵,浮山營的官兵們把這些事幹的井井有條,當李鑫看到浮山兵把輕傷的漢兵一樣拎著辮子斬首時,看到人頭和脖頸處被斬出條塊狀的血肉,然後一刀接一刀砍下人頭才停止,接著就是拎著小辮,把人頭編結在一起,每個刀兵都在腰間掛了少有五六個,多則十來顆人頭,這一次的斬首,定然是不少。
從有警訊傳來時開始,濟南城中的智識之士無不為這座城池感到憂心。楊嗣昌之流,看似閣老高官,處於廟堂之上,但經常一葉障目,反而很難得見真知,而且這些大官都固執已見,不能善聽善見,更別提把別人的意見當成敵意了,這樣的朝廷,才會使得濟南這座重鎮落到差點失守的境地。
而眼前的軍隊,則是以大開大闔的絕頂霸氣凌厲而至,一擊破敵,酣暢淋漓,十分痛快。
所以李鑫與張德齊才都點頭大笑,雖然眼前的場景看似殘酷,但對敵人的殘酷,豈不就是對城中數十萬近百萬軍民的最大的仁德?
想通此點,自是都十分歡愉暢快。
城頭之上已經開始迭傳軍令,城下這支軍隊,沒有人再敢怠慢一分一毫!
「孫良棟,你打的好!」
三軍陣列之中,張守仁騎著自己高大的坐騎,不管不顧的從後陣之中穿行而出,直奔這還在打掃中的戰場之上!
看到主將前來,所有的浮山將士,不論是持銃昂然而立的銃手,還是不曾撈著一戰的長槍手,又或是騎馬在外圍哨探的騎兵們,所有的浮山兵們都是歡呼大叫起來。
這是一場強對強,正經的軍隊對軍隊,突如其來的一場硬碰硬的遭遇戰!
蒙古人騎兵,漢軍火銃手,女真人押陣,除了不是和女真主力打之外,這一場戰爭已經使得浮山營的信心豎立了起來!
八旗兵馬,不過如此!
摧枯拉朽一般的被浮山營打的灰頭土臉,潰敗而逃的是八旗,不論是滿洲還是漢軍八旗,但總歸是打的八旗旗號,旗號,金鼓,陣列,指揮,甲胃,都是正經的來自關外的強盜集團的一份子。
浮山營以陣列破之,堂堂正正,毫無取巧之處,以膽色和裝備,一舉痛擊,一戰便底定了勝利!
這一場勝利,和以往的浮山營以長槍把人紮成肉串的打法不同,火銃和火炮成為新的決勝的利器,可以說,這一場戰爭僥倖逃脫性命的漢軍也好,押陣的蒙古人和女真人也罷,他們最有印象和記憶中最鮮明的,無疑就是浮山的火銃陣列。
至於火炮,張守仁覺著暫且不會引起八旗貴胃們的警覺,畢竟明廷在遼東戰場一直是靠火炮支撐,而八旗也是開始鑄炮,並且也有著明顯的成就……在火炮上,女真人不會太覺得吃驚和害怕的。
把火銃手的如此之好,使用後發齊射的戰術貫徹的十分堅決徹底,對實力不俗的敵人也是做到了漂亮的強力一擊導致敵人徹底崩潰……孫良棟,不愧是浮山最優秀的火銃教官。
對張守仁來說,這個孫良棟的傑出表現還有另外一層意義。
在滑膛槍來說,發展到最高峰無疑是十八和十九世紀。
在這兩百年間,無數傑出而偉大的戰役都是滑膛槍創造的,從英國移民登陸美國,用滑膛槍趕走西班牙人和法國人並剿滅印地安人,到美國獨立戰爭,拿破侖,美國內戰,甚至是鴉片戰爭時英軍還在大規模使用滑膛槍,只是從後膛裝彈並且使用定裝子彈罷了。
這其中,滑膛槍戰術最高峰無疑就是步炮騎三種兵種的結合,使用的最好的無疑也就是法國的拿破侖。
而當時的歐洲強國,唯一在步陣對射能戰勝法國陸軍的,就是英國的滑膛槍兵,也就是穿著大紅軍服的龍蝦兵。
英軍戰法,就是和孫良棟剛剛的指揮有異曲同工之妙。
整齊的隊列,旗號鼓號,層層疊疊,給敵人強大的壓力,近戰之時,由敵先開火,然後英軍整齊開火,因為敵軍已經先發,英軍陣列嚴整,更靠近的距離後發傷敵更多,這樣一來,幾乎無往而不勝。
英軍這種戰法,張守仁瞭解不多,在一些影視作品上倒是見過一些,所以平時講習授課,也並沒有當正經的火銃戰法來教給下頭。
誰料孫良棟一見是純火器的對戰,自己一方又有隊列優勢……這個優勢在滑膛槍時代,特別是老前膛的時代是很大的優勢,火槍精度普遍不足,殺傷力穿透力不足,無非就是講齊射,講隊列,隊列優勢在自己手中,而對方的訓練程度明顯較差,這樣給敵先發也無妨,從容迫近,然後在近距離整齊後發,結果就是眼前這樣,大獲全勝!
「謝大人誇讚!」
身為這一戰指揮官,孫良棟毫無謙虛之意的接受了張守仁沒有保留的誇讚,同時也是洋洋自得,十分驕傲的模樣。
此時隊官們已經將隊伍原地帶到城門附近,正在把戰時隊列整理為行軍隊列,不少人都是跑了過來,夠資格的就是在孫良棟胸前捶打一下,或是嘻嘻哈哈的說笑幾句,資格不夠的就是行個軍禮,然後抱拳恭喜。
這一仗孫良棟確實打的漂亮,一枚戰場勳章是穩穩當當的到手了。
在講究實際功勳的浮山營中,孫良棟是給自己將來的提升夯實了一個堅實的基礎……誰都知道,這一仗打完之後,成功守住濟南,張守仁是一定陞官了,底下的這些隊官,帶的部曲是一般的千總百戶官的好些倍,在別的明軍隊伍裡頭,一個帶四百多戰兵的隊官最少也得是個游擊的差遣和指揮僉事的世襲武職,浮山營是新立營頭,一切還是按一千多人左右的實力來授給官職,此戰過後,大夥兒就準備彈冠相應,一起升職了。
所以在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用羨慕的眼光打量著紅光滿面的孫良棟,此戰過後,還有沒有機會和東虜野戰,實在也是很難講的事情,要是張守仁保守一些,就在濟南城中把這座大城給成功守住,大功也是穩穩到手,所以機會稍縱即逝,眼前看來,只有張世福的炮隊,李勇新的馬隊,還有孫良棟這三個武官和其部下立下功勞,別的隊和隊官,在這一戰裡只是成功的打了一場醬油罷了。
就在浮山營整隊的同時,城門內也是亂哄哄的,兵丁的打罵聲和吆喝聲次第響起,然後便是搬東西的響動,到最後時分,高大巍峨的城門終於在吱呀吱呀的響聲中慢慢打開,分守登萊參將丘曉君笑容可掬,對著騎在馬上的張守仁遠遠揖下身去:「末將見過張將軍,將軍別來無恙?」
這般作派,就是拿自己當張守仁的部將一般,一時間,城門內外,都是寂寂無聲,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