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城不遠的地方,有一隊蒙古兵在曠野中吃午飯。他們是負責監控城頭動靜的,不過這些兵也知道城中沒有兵馬,方圓十幾二十里的城池,最少幾千個垛口,好幾個垛口才輪著一個人拿著刀槍站在城上,這樣的城池是肯定守不住的,他們在吃著烤肉,喝著從草原帶下來的馬奶酒的同時,也是在笑著城頭的人,過兩天之後,一定就是一群死了的鬼。
城裡的士兵和小軍官已經在不停的暗中送信出來,表示願意獻城,只要接納他們,饒他們不死就成。
但現在在城下最多的是蒙古兵和蒙古旗下的武官,他們對這些萊州兵要獻城的請求可是一點也不能當家作主,再者說,萊州兵裡敗類多,但也有一些有血性的漢子,他們可不願將城池就這麼獻出來。
城中意見都不統一,城外的人又不能當家,況且也是覺得守城的力量太弱了,簡直可以當濟南是一座空城,既然是空城,又何必在意?
所以城中的這些守兵的命運也是決定了的,城破之後,精壯百姓可能有存活的,這些當兵的肯定是第一時間就會被殺掉,毫無逃生的可能。
蒙古人心中也是篤定的很,他們已經從天命汗年間的蒙古左右翼發展到了蒙古八旗,加起來也有兩三萬人在替滿清效力,而草原之上,也是從科爾沁蒙古一家,到整個喀爾喀蒙古和察哈爾蒙古都降伏於滿清的鐵騎之下。
相比於他們在幾百年前橫掃歐亞的祖先,他們在勇力上其實沒有差太多,長年遊牧,他們的騎術一樣精純,比滿洲女真要強的多。
常年射獵,他們的射術也不比女真人差。
塞外草原的苦寒和遼東一樣,錘煉出來的能成活成長的一定是最壯實的漢子。
但他們的精神全跨了,被喇嘛教毒害了二百多年,這些原本野蠻凶暴的不似人類的遊牧民族已經成了一群群的羊。
當年林丹汗自恃部眾繁多,對努兒哈赤伸來的橄欖枝不屑理會,理也不理。他自稱是四十萬控弦之主,對努兒哈赤這個水濱之主根本就是鄙視加藐視。
結果三萬之主日翻了四十萬控弦,蒙古人被女真人獵兔子一樣的追殺萬里,最終所有的部落都降伏在天聰汗的馬蹄之下,第一次清軍入關,跟隨的蒙古人很少,而且都是小部落跟進去打醬油罷了。
第二次第三次時,蒙古人已經徹底綁在了後金的戰車之上,最精壯的戰士穿上了女真人給的棉甲,用上了奪自明軍的精良武器,他們的野心也膨脹了,胃口也漸漸養起來了,每次跟著女真人出兵放馬的都發了大財,氈包裡頭都有幾個南蠻的女人,羊群和馬群也壯大了,娃子也一個接一個的養出來,實在是叫那些窮的只有一個破氈包的牧人眼紅。
現在在濟南城下喝著馬奶,啃著雞腿的蒙古人,在半年前可能就是一個沒見過戰場,也沒殺過人的普通牧民。但上頭的貴人決定跟著女真人南下發財,越來越多的部落首領選擇了這條道路,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牧人走上了南下之路,有成功者在前,當然會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
進入這個強盜集團後,殺人,強x,虐殺普通的漢人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半年前只殺過羊的牧民可能現在已經屠過整個村莊,並且把兒童挑在自己的蘇魯錠上來取樂同伴,只為博取幾聲野獸般的嚎叫,而在此時,他們一夥伙的分散開來,把整個巍峨龐大的城池都籠罩在自己的監視範圍內,這座大城,已經是囊中之物,只等著去竊取,去屠殺和掠奪。
他們一個個吃的興高采烈,奶酒雖烈,也是一口接著一口的喝下去。
這個時候,還怕漢人有救兵來?他們其中有幾個老人是第二或第三次入關就跟著進來的,搶的盆滿缽滿,但這一次還是全部都跟了來,殺人有癮,搶東西有現實的好處,傻子才不來。他們經驗豐富,告訴那些有點擔憂的夥伴,從圍住盧象升,殺敗宣大和山西兵馬後就不需要再擔心了……明國已經沒有敢戰的大臣,也沒有凶悍敢於和清軍野戰的軍隊了。
不需擔心,不需要有一點擔心,他們雖然身處敵國,但就是在一群羊群的中間,四周都是肥美的羊羔,只需要不停的殺掉吃肉就可以了……對這種事,牧民出身的他們,不是最內行不過的嗎?
中午時分,天色有點陰沉下來,整個城池灰褐色的城磚變的更加陰暗,高大的城門樓子太久沒有裱糊過,上頭的彩畫都已經褪落了顏色,碩大的兩層高的歇山式的城樓顯的更加破敗和陰沉了。
張德齊和李鑫在簡單的午飯後就上了城樓,隨他們一起來的還有一些巷子裡被聚集起來的民壯。
大家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器,聚集了大約百餘人左右,都是二三十歲的壯棒小伙子。他們來到城門的時候發覺守城兵丁三五成群,正在竊竊私語著什麼,眾多的濟南城民都是十分憤怒,知道這些萊州兵甚至是義勇社的鄉兵都在想著獻城,很多小伙子自發站在了城門附近,防止外來的兵馬悍然開城投降,若不是他們手持武器,這些萊州兵肯定會悍然殺人,但現在這些當兵的發覺百姓人數不少,而且手中都有武器,所以也不敢造次,只是彼此提防,更加談不上守城了。
「叔平,明天,最遲後天,敵軍主力一至就會攻城,我們最多守一天,甚至是半天,城池就告破了。」
「不錯,他們甚至不需要造那些攻城車,也不必搭望樓箭樓,直接用幾十架雲梯一架,就可攀城而入了。」
「呵呵,不錯,敵人要費力攀城,我已經覺得僥倖了。我怕的是,今晚或是明早,就會有人開城門投降。」
「我等需要小心防備的,便是此事了。」
「城中的大人先生們,真的是如死人一般!」
說到最後,兩人都是憤激起來,畢竟是生死大關,不是那麼容易看破的。
說起來,濟南城中有幾十萬百姓,精壯男子實在不少,要是守城將領和客兵們願意死守,再配上幾萬青壯助守,城池高深,也未必一定不能守住。
但現在濟南城中沒有官員負責,大小官員全部躲在德王府中,只求一時的心理安慰,他們也不曾想想,一旦城破,就算德王府有內城紫禁城,但沒有兵馬,又能守備幾時?
就是這些官員的愚蠢,導致了濟南空虛,又在敵軍來襲時沒有一點守備的手段,闔城數十萬生靈固然是直接死在了清軍的屠殺之下,但楊嗣昌在內的明朝官員,也實在是難辭其咎!
兩人發了一陣牢騷,都是自覺無聊,張德齊慘笑道:「罷了,我們下城去吧,沒有指望了。」
「家中有酒乎?」李鑫也道:「今夜謀一醉吧,明後日我們就一起在黃泉做鬼了。」
這兩人深知清軍入關的情形,一點僥倖的心理也是沒有,兩人都是明白,自己絕不可能投降,而且也沒有投降的機會和可能,以他們知道的清軍的作風和屠城的狠毒,對自己或是全家能脫離大難的機會也覺得是十分的渺茫,幾乎是沒有任何的可能。所以在此時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在這年三十,也就是崇禎十一年的最後一天,與知已好友一起飲酒,共赴醉鄉,至於來日大難,且待來日再說。
「叔平,叔平,你看?」
在將要下城的時候,李鑫突然渾身一震,打擺子一樣的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怎麼了?」
看到向來鎮靜的好友突然變的如此,張德齊也是一驚,回轉過頭,向著李鑫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下,他也是渾身僵住了,再也動彈不得。
西風漫卷,紅旗似海!
在紅色的旗幟下是看不清有多少的穿著大紅色鎧甲的士兵,鐵盔紅甲,掌著各色紅色的旗幟,有如大海潮生,洶湧澎湃的向著濟南城池方向湧過來!
先是一點,然後是一線,接著便是一面,整個地平線上,全部都變成了紅色的海洋!
「這,這,這……」
張德齊嗓子發乾,眼睛裡也是不知怎麼的就充滿了淚水,很快,這淚水就湧入眼眶,然後不停的掉落下來。
千古艱難唯一死,而自以為必死之時,卻是有突然而來的希望,這樣的衝擊,一般的人都是抵受不住,李鑫和張德齊還算好,城頭上的普通百姓和民壯已經都瘋狂起來,他們高聲尖叫,在城垛上拚命拍打著自己的雙手,甚至是拍的鮮血淋漓也不自知,有的人在城上打滾,用頭撞城垛,甚至去撕咬自己身邊的同伴。
瘋了,全是瘋了一樣的感覺!
眾人都是知道,城下突然出現的這支氣場強大的軍隊,絕不會是八旗兵或是蒙古、漢軍,而一定是大明王師。
清軍鎧甲也塗漆,不過是按各旗的顏色,旗幟也是如此,蒙古人一看就認的出來,漢軍則也有自己的鎧甲甲胃和旗幟。
只有大明王師尚紅,才會如紅色的海洋一般,狂暴而堅決的席捲而來,猶如雷霆暴雨,會將城下這些異族侵略者,沖涮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