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皇朝的初興階段,由於吏治清明,糧餉充足,軍隊有良好的待遇和訓練,在戰鬥力上可以保持相當長的時間。
皇明之初,大明橫掃**,以騎兵對騎兵,由南統北,就是難得的壯舉。
到成祖時期,明軍屢次掃蕩沙漠,蒙古人望風而逃,連做戰的勇氣也沒有。
這樣的強軍,對上所謂的近代軍隊,裝備相等的話,也是並不吃虧的。
近代軍隊,只是工業化和貿易大發展,積累了相當的足夠的物資來維持裝備和訓練,同時也更講究軍人榮譽和儀表,骨子裡頭,就是復興了古羅馬和中國秦漢時的古典軍國主義罷了。
只要有足夠的錢糧,封建軍隊和近代軍隊並沒有相差多少,有一些細微的差距,並沒有發展到量變到質量,從根骨裡來說,是一回事。
與這兩者相比,張守仁更希望自己能帶出現代軍隊來。
現代軍隊,在訓練上和前兩者差不多,軍紀上,可能還要稍微寬鬆一些。封建軍隊是動輒砍人腦袋,靠鐵血來維持戰鬥力的例子不少,近代軍隊,在執行軍法上也是絕不會手軟。
這兩者,都是在思想上和現代軍隊有差距,所以不得不在軍紀上十分嚴格,甚至到了殘酷的地步。
而現代軍隊,就是物質,紀律,訓練,加上知道為何而戰,這才是絕大勇氣和一支強軍的本源!
一支軍隊,前有強敵,後有追兵,天上有飛機,沒有補給,沒有後方,沒有基本休息,從頭到尾,一直在戰鬥,有時每天要強行過百里。
就是這樣,還屢屢戰勝強敵,最後行軍數萬里擺脫追擊,建立根基,這聽起來像神話,但這就是一支典型的現代軍隊的表現!
「要讓他們,知道為何而苦,為何而戰?」
保一方平安,現在做的已經到極致了。
響馬土匪海盜,這三股禍亂登萊的勢力已經被徹底剷平,連混混也見不到一個的地方,將士們練的極苦,當然難免有怨氣。
士兵總要有假想敵,才能激發潛能,願意吃苦,並且主動吃苦的。
現代軍隊的政工工作十分扎實,個人榮譽,為國效力的思想已經深入人的內心,根本不需說太多,從軍的人,自己就知道為何而戰。
而眼前這些,只知道浮山所的人還都不少,說是叫他們為國,這國在哪兒?
是膠州那些老爺們?
是那些發大財的富商們?
是那些欺負人的衙役?
國的體現,對普通人,對下等人來說,更像是欺凌他們的一個高高在上的可惡形象。
明末時節,清軍屢次入關,山東河北等地的百姓在被殺到自己家門口之前,都是事不關已。北方被屢次屠殺搶掠時,南方還在歌舞昇平。
後來李自成入京,崇禎上吊,全天下為此事觸動的人,根本也就沒幾個人。
到處都是降官降將,後來清軍入關,對很多人來說,不過只是多降一次而已。
這天下姓誰,又和自己有甚相關?
一直到後來剃髮令下,每個人都要剃掉自己頭上的頭髮時,全天下人才暴起反抗,才掀開了波瀾壯闊的南明抵抗史……說起來豈不是笑話?國家不關我事,頭髮才是要命的事!
當時的人,沒有太強的民族意識,更沒有國家意識,很多人只是知道有天子,有天命,有王朝更迭,有什麼三百年的王朝宿命一說,對這些人來說,與其跟著大明,不如眼睛仔細瞧著,看誰才是新朝之主?
至於異族君皇,反正入華夏者為華夏,華夷之辯只是小事,要緊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富貴榮華。
對士大夫來說都是如此,更何況這些連飽飯也吃不到口的細民百姓?
寒風之中,張守仁掃視四周,看到的儘是忠勇勤懇的面孔,看到的,也儘是信任自己的眼神,只是這眼神之中,也有一些懷疑,大喜的日子快到了,這樣悍然殺人,是不是不吉利,大人馭下,是不是太嚴苛了一些?
「傳我的令,被殺諸人,每家送我的私人撫恤五十兩。他們不能算烈士,也不能享受日常供給,不過我不忍心看到跟我多日的弟兄留下遺族受苦,用我私人的錢吧。」
此事還急不得,不過張守仁也是明白,浮山的政工工作,也是必須提上日程了。
聽到他這樣的話,場中的人都是鬆了口氣的樣子。
還是這樣的大人,還是愛兵如子的大人。
「呼……」
一時間,情不自禁的呼氣聲和風聲混雜在一處,令人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孫良棟大喝道:「你們這些混球,都給我立正!」
立時就是「嘩!」的一聲,校場中所有軍士和武官們,都是站直身體,人人神情肅穆,眼神中也是堅毅之色。
孫良棟是老人中的老人,而且行事果決狠辣,是個不講理的凶悍將領。
此時臉上怒氣充盈,他在外頭正迎賓時,被人緊急叫進來,臨近張守仁的婚期出這種事,更叫他憤怒難遏。
「大人供給我們吃喝,拔我們於泥塗之中,他的話就是法,誰不遵守,就是眼前這例子,今天殺這幾個,明天誰犯法了,我繼續上報,繼續砍人,都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
很多人參差不齊的答著。
「我聽不見!」
「聽到了!」
孫良棟剛要後退,張世福又上前一步,目光沉穩有致,提氣喝道:「你們吃的是誰的飯?」
「張大人的飯!」
「領的是誰的餉?」
「大人的餉!」
「受的是誰的恩惠?」
「大人的恩惠!」
「要報效大人恩德不要?」
「要!」
這一次是所有人齊聲回答,整整齊齊的縱隊,橫隊,小隊,排、哨,所有人都是昂首挺胸,用盡胸膛裡最後的一點氣息在吶喊著。
聲音如海嘯山崩一般,如果說剛剛還有人有點猶豫遲疑,這時候就是所有人都在用盡生平力氣在吶喊了。
「好了,解散吧,各隊帶回。」
張守仁面色沉靜,眼前幾個心腹隊官,用這樣的辦法,解決了一些心理上的牴觸,吃人飯受人管,老百姓也好,軍人也罷,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不過這還是近代軍隊的法子,能練出超強的精兵,但距離張守仁要的那種軍隊,還是差了那麼一點兒。
當然了,從自己掌握部曲,令行禁止,變官兵為私兵的角度來說,眼下這一番教育,確實也是很不錯呢……
「殺!」
所有各隊的士兵們都是把長槍或是火銃往前面一斜,一齊喊了一聲,接下來各隊才紛紛把士兵們帶回宿舍。
「就不要懸頭示眾了。」一群隊官圍攏過來,浮山營成立到現在,這麼當眾行軍法,而且有處死的人,這還是頭一個。
見各人都是面色凝重,張守仁也是喟然歎道:「這幾個還好都不是我們浮山和附近集鎮的人,聽說都是打外面過來的?」
「是的,青州府的兩個,平度州一個。」
孫良棟是主審法官,提議從重從快處理的也是他,這些犯法士兵的底細,自然是他最為清楚。
「唔,查清他們的家人,撫恤銀子盡快送去。還有,我要提醒你們,膠州以外的投軍者,都是難得的豪傑,平時我叫你們一視同仁,此時敏感關頭,更加不能使豪傑之士離心離德……要是被我發覺有人排擠外來者,你們都給我小心。」
「是,下官不敢。」
「本隊一定一視同仁,外來者有表現優異的,優先推舉入教導隊。」
「請大人放心吧……嗯,放心進洞房吧。」
到最後,孫良棟還是和張守仁開了句玩笑,眾人都是哄笑起來。
大家笑,張守仁卻並沒有露出笑容。現在核心班底全是浮山出身,而外來的軍將最多到中層,這樣不好,看來要想一些辦法,使外來者中的優秀份子盡快出頭。
軍中是不可能沒有山頭的,有大小山頭,也方便上位者分化控制。
這一次受損的是外來的山頭,他要在這件事上花費點心思了。
婚期臨近,但煩心的事不少,一樁樁一件件的,叫他煩燥。
特別是,最近看邸報,他很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倒不是因為張獻忠和李自成等人的動向,而是北邊。
北邊的各軍鎮都是太安靜了!
薊鎮,宣大,遼鎮,全部沒有任何的敵情報告上來,沒有遭遇敵襲,沒有損失,當然,明軍也不會去主動進攻。
打從崇禎即位以來,清軍已經三次破口入塞,從時間和今年的跡象來說,應該是第四次了?
張守仁歷史不是特別的強,不過清軍數次入塞,給山東河北等地的百姓帶來巨大的災難他還是十分清楚的。
清軍數次入邊,深入內地,攻克城池,明朝好比一顆大樹,李自成等人是蛀蟲於內,把大村的內心蛀成了空心。
而滿清就是樵夫,不停的在外用斧子劈砍。
兩相夾擊,最終把參天大樹砍翻在地。
清軍數次進擊,掠走過百萬的人口,各種各樣的物資,光是金銀就有數百萬之多,同時是燒殺搶掠,途經之地,往往就成赤地。
一直到幾十年之後,被掠奪過的地方還不曾盡數恢復元氣。
張守仁隱約記得,清軍在今年會入關,但具體的時間和路線,將領人選,這些東西他就是記的十分模糊,根本想不起來了。
這就是歷史愛好者和專業人士的不同之處,有時候他也是自恨當初,不過誰能知道自己會穿越時空呢?
總之,前路多艱,君子仍需自強不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