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已經查過了……」
李老掌櫃臉上神色也是十分的難看,對著張守仁,支支吾吾的道:「買是買著了,不過江南也缺糧,價格可高了三成出來啊。」
在他來說,給張守仁省錢不成,還叫人家多花了錢,所以心裡感覺十分的過意不去。
「瞎,我當是什麼,買著就好,買著了就好!」
現下的糧價,張守仁也是十分清楚。
正是舊糧去新糧剛下之時,大糧商賺錢,就在此時。
在前一陣子收糧的時候,他們是拚命壓低糧價,因為那時候是百姓要交夏稅的時候,官府不要糧,只要現銀。
一年兩次的春稅和夏稅,大明官府是規定了交納的時候,逾期不交的就要罰錢,再不交,就把人關到衙門裡頭,什麼時候交錢什麼時候放人。
甚至是在衙門口枷號示眾,每天把人提出來抽三五十鞭,受的苦楚就不必提了。
所以百姓人家,不是窮到無法可想的,或是潑皮無賴不怕丟臉挨打的,一定是在規定完結之前,就怕那些惡吏有一等發財的手段,當百姓完糧納稅的時候,故意一直把一些人的隊伍往後調。
排隊幾天,就是輪不著他交稅。
沒有辦法,就只能賄賂這些惡吏,取得交稅的資格。
類似這樣的負擔,在百姓身上還有很多,所以明朝正稅雖然不重,但百姓負擔仍然不輕,道理就在這裡。
被大糧商的盤剝,也在其中。
夏稅要繳時,糧商收糧故意聯手壓低糧價,路一百家都是如此。後世小說中多收了三五斗的情形,在明朝就是鮮活的發生著。
等百姓留存的少量存糧漸漸快要吃完,糧價就一天天漲起來。
現在是七月,等到月過後,特別是年節將近時,糧價將會攀上一個高峰,一直到春季新糧下市時為止。
就是在這樣一輪又一輪的輪迴之中,百姓就如牛羊一般,不停的被宰殺著。
其中道理,蘊藏經濟學的一些原理,張守仁在以前是不懂得的,現在為一方諸侯,不僅要帶兵,也要懂經濟之道。
在朝廷的邸報上,類似的奏報很多,以前的王朝,有常平倉之策,明朝在這件事上努力卻是有限,只能坐視百姓吃虧。
有一些官員是看到了,但也無法觸動這龐大的利益網絡,只能默視,或是有泛泛之談。
「數字是一萬七千五百三十石整,用了整整一支船隊運過來,拉縴的就有好幾百人。國華,費用實在是不小。」
老掌櫃也是用關切的眼神,一直看向張守仁。
一萬多石糧,對一個大軍鎮來說也不算什麼,但那是朝廷動員漕船和民夫來運輸,指望軍鎮自己,動輸費用都不一定能承擔的起。
張守仁現在要供應浮山營和大量民夫,浮山和靈山衛的土地雖然多,但都是低產,各軍戶自給自足都困難,況且現在大量青壯要麼從軍,要麼就被徵調在各大工程裡頭,張守仁身為上位,糧食問題當然就得有他來解決了。
無糧則軍心民氣都是不穩,整個浮山就是無根之木,什麼問題都沒有糧食問題更加緊要。
「所費當然不止這些,一萬多石,止夠兩月之需,現在又有大量戰馬和挽馬,所需精料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提起這個,張守仁也是有點愁眉不展,對著老掌櫃道:「暫且只能這麼多花點銀子,就指望糧價跌落時,能囤積個幾十萬石就好了!」
現在張守仁一個月收入是到手十一萬兩左右的白銀,養兵,養吏員,百姓修工程,這些薪餉開銷就很不少了,再加上兵器所需,醫館學堂所需,鍾顯等計財吏員的預算,到目前為止,張守仁賺的銀子已經幾乎全花了出去,這位日進斗金的財神爺,手頭幾乎沒有一文錢可用了。
林文遠到京師是帶了六萬銀子的票號會票,最後剩下不到兩千回來。
在薛國觀那裡一出手就是三萬,府中上下打點用了小一萬,交結京師中山東籍貫的官員,打通兵部和都督府關係也是用了小一萬,剩下的零散開支,比如建立會館的開支費用等等。
買馬所需,就是八萬兩,加上募兵拉練的開支,張守仁的小金庫已經是用的清潔溜溜,這一筆買糧的款子,還是利豐行先墊上,等八月張守仁的銀子到帳之後,再撥給利豐行這邊。
「開源節流,開源節流……」
面對眼前皺眉不已的兩人,張守仁也是以指叩桌,嘴裡唸唸不停。
這銀子賺來的容易,花出去也是如山洪一般,嘩啦一聲,銀子就是沒有了。
底下他還要建無敵的炮兵和火器部隊,重新給步兵隊換裝,全部裝配鐵甲,長槍也是要全部重新列裝,在理想之中,還有一支龐大的艦隊要建立,那個花費,更是天文數字。
要知道,現在歐洲一艘一級艦的標準是一百門火炮,張守仁現在沒有這種技術和財力,但改良福船,建造有三十四門到四十八門火炮標準的戰艦,也是完全可行。
一門炮耗費就在數百兩左右,一艘戰艦要數十門火炮,加上造艦的大木和匠人,索具所需。
這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只能見步行步了……」
當著林文遠和李老掌櫃,有些話也是不能說的太多,張守仁神色霍然開郎,心胸也是一片開闊。
從一個一百兩銀子都沒有的窮百戶,打拼到如今這種地步,還有什麼事能難住自己不成?
無非就是想法子,見招拆招,見步行步。
「對,國華這樣的神態,老夫見著不止一次。」老掌櫃手撫下巴鬍鬚,長笑道:「天大事情,國華見著了,也就是這般模樣神情。糧食一事,老夫想國華一定能解決的。」
「老掌櫃過獎了。不過,此次我們過來,實在也是有事相求。」
張守仁啟了個頭,然後就是林文遠跟上,娓娓道來,說話的十分清楚明白,沒過一會兒,就是把京師之事和前往萊蕪的決定,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眼前的老人。
「萊蕪鐵礦,原本也是北方的大礦了。」
老掌櫃也不愧是幾十年生意做下來,各種行當都接觸過,當下便是皺眉道:「只是官礦數十年前就不成了,各處礦脈,都破壞的差不多。礦工也是流離失所,現在只有一些小型的私礦還在運作,咱們山東,一年十幾萬斤鐵從萊蕪過來,多半是鋤頭農具,小部份用來打造兵器什麼的,這個數量,遠遠不夠用的,所以這一礦的產量,實在是太低太低。」
十幾萬斤,這個數字乍一聽好像不少,但是和永樂年間兩億多斤的總產量相比,還有後世七億噸的產量一比,簡直就是九牛一毛的感覺。
山東一省,人口數千萬人,所需的農具一年按少說也得幾十萬斤鐵,還有鍋具灶具等用鐵的地方,一礦一年出產十幾萬斤鐵,怕是連山東一省的一成都不夠用的。
地方缺鐵,光是從農具就能看的出來。
一隻犁幾十斤重,一口大鐵鍋也得十幾二十斤重,一個村子,哪一家哪一戶不要鍋和犁?
明末時節,產鐵太少,民間需求不能滿足,不少地方,犁地只能用石犁,笨重不堪,十分難受。
另外,大車騾車,甚至是獨輪車,打造家俱,哪裡不需要用鐵?
永樂年間,鐵產量是兩億多斤,現在怕是連永樂一半的鐵產量都不到,另外戰亂頻繁,用鐵激增,民間缺鐵的情形,由來也非止一日了。
「自己開礦,是好主意。但一定要請到好的師傅,找礦脈,定窩點,立熔爐,都是要十分精準穩當……老頭子恰好認識一個熟手師傅,自己也立了一個爐子,經常賣鐵到我利豐行來,十幾年的交情了,現在寫一封信給你們,帶著去尋他,就算不能給國華你打下手,好歹幫你張羅一下,這一點交情他會賣給我的。」
張守仁聞言大喜,起身一叉手,笑道:「多謝老掌櫃。」
「些許小事罷了,」李老掌櫃不以為然,擺擺手道:「但盼你趕緊把鐵礦立起來,這樣我山東地方百姓,又要受惠多矣。」
林文遠笑著插話:「咱們開鐵礦,主要可是為了軍中所需。」
「戚,國華做事,老頭子我早就摸著門路。事前做好功夫,投入大,產出也大,而且眼光也不死板拘泥……你們確實是為了軍中所需,不過要是產量足夠,民間缺鐵,到處都用鐵,這是好大一筆財源,你們張將軍會想不到這一層?」
老掌櫃冷笑說完,張守仁倒是老大不好意思。
開礦出鐵,開始確實是為了浮山營,不過在粗步瞭解了地方上缺鐵情形後,另外也是知道出鐵的地方主要是在南方,而且把持在南直隸大士紳的手中後,他的心裡確實已經是有所打算,不僅僅是想滿足軍用而已。
眼前這老人家,也是把他看穿了。
張守仁做事,就如枝蔓一樣,很少單獨向上,而是蔓延攀扯,務使大家都有事做,都有利可圖,這樣,容易得道多助。
那些心思狹隘之輩,凡事只想自己佔便宜,卻不想想,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道理究竟是何意。
人心都是有利已心,真會把握人心的人,就是要把握好人的這種利已心理,這才談的上對人心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