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小妹,我回來了。」
見著妹子,林文遠也是十分歡喜。退後一步,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才又笑著道:「妹子,你可是越來越好看了,嗯,他可真是好福氣……這小子,上輩子修來的不是?」
林雲娘白皙的臉龐上透出誘人的紅暈來,最近幾個月來,拿她取笑的人可是越來越少,幾乎沒有什麼人敢了。
以前結親,是和百戶結親,現在的百戶也就是一個大號的有官職的村長,軍戶們倒也並不怎麼高攀了。
後來張守仁就成了副千戶,兩邊的地位就有點差距拉開,而且張守仁做的事越來越多,在堡中的人望就是越來越高。
到了現在,威望不必多提,光是官職就嚇死人了。
林雲娘是張守仁未過門的媳婦,有這重身份在,誰還敢在她跟前胡說八道。
大姑娘出嫁前,少不得要被人調戲取笑幾句,風俗如此,在林雲娘身上就是免了。
這會子也就是親哥子敢在妹子面前,說上這麼無傷大雅的一句半句的了。
「哥!」
林雲娘臉上的神情十分忸怩,臉上的紅暈透過吹彈可破的皮膚,簡直是令人心馳神搖。
林文遠先頭只是說笑,這會子見妹子這樣,倒是真點了兩下頭……大人確實是好福氣來著……
妹子的家世是不如人,不過當哥子的好歹也巴結到五品官了,說起來也不是就配不上。
而況大明的規矩,越是大戶人家,娶媳婦就越找家世不如自己的,只要身家清白,小門小戶配皇家都配的過。
從國初到現在,皇后的人選,多半就是從底層官吏人家中選取,比如縣丞或府衛官低於四品的。
這樣做法,是防止後族坐大,重現隋文帝那樣的以後族竊取帝位者。
不得不說還是有道理的,明朝近三百年,外戚為禍的記錄幾乎為零,最多也就是欺男霸女搶幾畝田地什麼的,政治上的危害就極小了。
「近來家裡怎麼樣?」
當哥的把妹子手中的木桶接了過來,兄妹倆一邊推門進去,一邊閒話家常。
「好的很呀。」
雲娘微笑著道:「你看堡裡的樣子,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每天家家戶戶都過節一樣……爹娘身子都好,就是天天下地,有點吃力,嫂子每天操持家務,不必熬鹽了,倒比以前輕鬆的多……對了,狗兒已經上學了!」
「什麼?」
林文遠又驚又喜,笑道:「狗兒上學了?在哪兒上的?請的哪裡的老師,是什麼功名?」
「是上學了,不過不是私學,是公學。」
說話間,他的娘子正好出來,一見林文遠回來,自是十分高興,一邊迎上來,一邊就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一邊答著丈夫的話,一邊眼睛就有點發紅。
「瞧你這樣子……」
林文遠看著妻子,溫言道:「這不是回來了……來,說說這公學是怎麼樣的,嗯,我走之前,大人是說要辦學,不想已經成了?」
林家的狗兒,其實是一家人最寶愛的男孩兒,不過當時夭折率實在太高,小孩養不大才是正常的,一旦有什麼病,指望鄉下的中醫其實是和巫醫差不離,只能是撞大運,一般人哪有那麼多氣運,所以生養十個長大三四個都是很正常的。
這一家人只這麼一個男孩,起個賤名的意思反是叫人覺著唏噓,一聽說兒子上學,這更是吸引林文遠注意的事,長途跋涉的疲憊和對親人的思念,一下子就被這個消息給一掃而空了。
「瞧你,也不興進屋了坐下喝口茶再問……」
妻子白了林文遠一眼,青年夫妻,感情當然很好,一下子分別幾個月,不想才是似的。
「嘿,是我的不是。」
林文遠摸了摸自己腦袋,嘿嘿一笑,然後便站在門前,先是妻子上前來,用撣子把他身上的浮塵拍打乾淨,接著是妹子端來銅盆,由林文遠好好把手和臉洗乾淨。
華夏千年下來的這一套傳統,其實在數百年後猶有留存,不過也只存在最偏遠和落後的山區農村了。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林文遠也是打量自家的庭院。
光是外頭,就和上次走的時候又不同了。
院牆從木柵換成了磚牆,範圍也擴大了些。若不是堡中土地不足,以他的身份,弄一個像樣的官邸也是很普通的事。
張守仁也是徵求過軍官們的意見,是不是在浮山所城裡頭,遷一些民戶出來,然後按大家的品級,給所有人都建符合品級身份的新宅院。
這個提議,有人贊同,不過大多數人都是回絕了大人的好意。
現在張守仁已經是都指揮同知,靈山衛指揮使,游擊將軍,這樣的身份,不過也就是住在以前的百戶官廳裡頭。
要是在所城裡頭,則就是住軍營,一進院子,三間正堂兩間偏房,住的連堡裡也不如。
上司是這麼著簡樸,下頭倒先享受起來?
沒有這個道理!
再者說,大家也有一個感覺,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老窩。老營都在張家堡,大家的根也在,一時半會的,說走就走,也是捨不得。
於是就盡可能的翻修,庭院全部鋪設了青石板磚,院子裡架了井,用水都很方便,林雲娘還到外頭洗衣服,只是一群姐妹聚集了熱鬧好玩兒,倒不是家裡沒法洗。
院子一角,搭了葡萄架子,夏末時節,也是一點兒不熱,反而有陣陣涼風。
大兜的葡萄從架子上垂落下來,看著叫人十分歡喜。
院角還有一排擱著兵器的架子,亮晃晃的刀槍劍戟什麼的都有,這就是家裡人細心,弄出一塊地方來,叫林文遠有閒得空了,可以鍛煉一下身手。
光是看外頭,就已經叫他十分滿意,踏上三層台階,掀開細竹門簾進北屋,裡頭的陳設,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鋪設了柏木地板,擦洗的乾乾淨淨,家俱都是新打的,還有木頭的清香。大立櫃,書案,多寶擱,大架床,放眼一看,該有的也是全有了。
以前的軍戶人家,只有破櫃爛床,屋子正中是堆放稻穀的地方,兩邊偏屋睡人,床是破的,地是泥的,偏狹骯髒加陰暗潮濕……和現在比起來,真是一天一地了。
屋子正中也是和大戶人家一樣,貢桌和銅五供俱全,兩邊還掛著山水畫,對列四張太師椅,中間擱著茶几和杯子。
「爹娘說,這個擺設也是該的,」林雲娘見哥哥發呆,抿嘴笑道:「你現在好歹也是朝廷正五品的官兒了,家裡要是來個客,好歹也得有合你身份待客的地方……」
「咳,叫他們操心了。」林文遠心裡百味雜陳,其實有一股酸酸熱熱的情緒,直衝入眼,差點就哭出來。
在親眼看到之前,他連做夢也沒想過有今天這種日子過。
當貨郎賺不到錢,僅能溫飽,連兒子的學費也是賺不上來的。種地,也只能不餓死,地貧,沒水,收成十分有限。
煮鹽,也是如此,能叫一家人有買油和隔幾年換身衣服的錢,還有攢一些錢救急,家裡有人生病什麼的,免得一文錢也拿不出來。
哪裡想過,自己也能住這樣的屋子,有這種身份!
「一切都是拜大人所賜矣……」
已經學問大增的林千戶,此時也只能在心裡做如此的感慨了。
「對了,爹娘呢?」
「下地了呀。」
「這麼熱的天……」
「這咋了?」兩個女人都是笑:「這種天氣下地不是很常有麼,天熱又悶,草長的瘋,不天天下地鋤草,還不能長到天上去!」
「這倒是了……」
林文遠在農事上是隔膜了,此時摸了摸頭,老大不好意思。不過這天確實悶熱,因搖頭道:「現在我的俸祿可不低了,大人不會叫我們這些效力的人受窮。何必還種地?乾脆佃給人算了。」
「話不是這麼說。」林家娘子笑道:「爹娘說也不是貪這麼幾個錢的糧食,就是做了一輩子莊戶,糧食還要買來吃,這心裡可不是滋味。再說,我們浮山現在缺糧也是缺的厲害,大人也是天天要想法子,咱們能自給自足,就不要出來添亂的好。」
「浮山糧食也不足了?」
回來這麼點時間,信息量是爆棚了,林文遠手裡的茶碗只顧端著,卻是一口茶水也沒有喝下肚裡去。
「嗯,糧食是不夠了。」
提起這個,兩個年輕女人也是面有憂色,特別是林雲娘,她未出嫁,年紀也小,不過堡中的軍戶們可是把她當當家娘子看待,有什麼事情也不瞞她。
現在是舊糧吃清,新糧將下的時候,比起所謂的「青黃不接」也就是春夏時節是要好一些,不過糧食也是一樣吃緊了。
最關鍵的,還是張守仁用工太多了。
海邊鹽池的新建和日常維修,使用,各軍堡的工程,各條道路,各處零散工程,加起來用的工實在是太多了。
加上急劇擴編中的浮山營,過萬張嘴就等著張守仁吃飯,這糧食缺口之大,用度之多,也就是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