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鍾顯看樣子已經年過三十,模樣十分落拓,不過實際年紀應該要小很多,最多是二十五六。模樣這般不堪,肯定是因為日子過的太艱難,這樣的人,不要說陞遷,想混口飽飯也是十分艱難。
現在天下大亂,吏員逃亡也不是容易的事,天下茫茫,這年代信息又十分閉塞,人就想逃也是為難,太平時節還能試試,現在也就只能留在原處煎熬。
聽了張守仁的話,鍾顯先是茫然,接著眼神中終於有一點歡喜之色。
做為一個性格倔強頂真的異類,這個小吏在所城堡寨中都是一個不受歡迎的角色。他也很想改,但天性的性格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身上冒出來,然後導致他一次又一次的吃虧。
就像剛剛那次,他可以裝著看不到,反正這工程也快完工,一點疏漏也不會壞了大事,但他就是忍不住……
「鍾顯叩謝大人!」
暮色之中,青衣盤領的小吏對張守仁大禮而拜,儀態認真,看樣子眼前別說是泥水,就算是碎石刀子,這個激動的小吏也會跪拜下去。
「好生做吧,這裡沒有一個總提調的人,我早就不放心了。」
最近張守仁的事業進展的太快,攤子鋪的太大,儘管他是膠州和白河口加上靈山鹽場,還有方家集四處跑,幾乎就是隔一天跑一個地方,有時候追求速度,吃飯都是在馬上,睡覺就是在馬上打個盹就算小睡了,就是這樣,還是有很多出漏子。
就是眼前這工地,對他來說是十分要緊的,但幾個小旗在管,周炳林也過來摻合一下,畢竟用了一千多本所的軍戶當小工,附近幾個撥給他管的百戶更是天天過來,管著自己部下,可能也有人是貪圖每天發的飯食銀子……別看是百戶,一天幾兩銀子的補貼一樣有人當成一筆外快收入,畢竟是窮的太久太久了。
現在發覺鍾顯這樣頂真負責的人,這實在是再好不過,把附近這些大工程給他提調,杜絕浪費或貪污還算小事,工程的質量就算有了切實的保障了。
要說治絕貪污,現在親丁隊一切財務大權就在張守仁自己手裡握著,淡不上貪污。但時間久了,可能會有商人給下頭的小旗官送禮,可能會有親丁吃拿卡要,這些都是未來要想辦法解決的大事。
一支軍隊,一旦出現**的苗頭,就意味著戰鬥力的急劇下降。
從來沒有哪一支軍隊能一邊**一邊打勝仗,從未有過。
至於眼前的這些人,百戶官都七老八十,總旗官和小旗們也多半不能用,願意改變自己生活,也有膽氣的青壯也多半進了親丁隊,剩下的這些,正好就當是後勤部門的人員來使用了。
將來編成獨立部門,並且有監督的使用,才是常久之道。
聽到張守仁任命鍾顯為工正,在場的人都是嘩然。
大家的眼裡都是羨慕和嫉妒的眼神,整個堡寨工程有四十三處,動員過千人,用的工料耗費銀兩要幾萬,中秋前後才能徹底完工。
這樣的工程,就算是布政司的那些大官都會上下其手搶著要,正常來說,一個攢典吏員想執掌這樣的工程,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不過正常來說,一個副千戶掏錢修這種工程,就算千戶所名義上確實有修堡寨烽火台的必要,不過這事情也真的說不上是正常了……
「大人,這是做什麼使的?」
跟在張守仁屁股後頭已經半天,幾個百戶終於都是沉不住氣,錢百戶剛剛吃了暗虧,心裡正不自在,別的百戶和張守仁不熟,當下還只是能推趙百戶出來攪渾水了。
「這是鹽田。」
「啥?」
「這是曬鹽的鹽田。」張守仁神色淡然,語氣中也是有掩飾不住的激動!
眼前這些大大小小,用一份石灰和三份粘石,以條石為基,以原始水泥為牆的水池,就是最簡單最原始,但也是最省力的曬鹽的鹽田!
這是張守仁最大的秘密武器,最根本的核心力量!
有了這個,他一年獲利百萬當不是夢想!
應該說,百萬隻是起步!
那些淮揚鹽場,仗著勾結太監,用最原始的辦法一年都能獲得數十萬之利,他有眼前這鹽田,山東一省就能銷二百萬石,還有河北,遼東,甚至去沖銷淮揚這個天下鹽利最豐厚的地方……到時候,一年是多少?
看著這些鹽池,張守仁只想放聲大笑,甚至是跳起來,跳一段舞蹈也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什麼叫科技才是第一生產力?
這他娘的就是最直觀,最明顯,最無可辯駁的證據!
「鹽田?」
張守仁在興奮著,呼吸都粗直了,但眼前的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張守仁說的是什麼。
眼前這些池子,大大小小,最大的一眼看不到邊,最少的也有幾十畝地的大小。
這樣的池子,聽說在靈山那邊也要建,本所就要建好幾個。
所有人都以為是對付海盜的陷阱之類的東西,不料大人張嘴說是「鹽田」,大家都是在海邊長大,雖然說不是世襲的煮鹽灶戶,但年年都在海邊討生活,也是煮鹽貼補家用,這用池子一圈就是鹽田,就能出鹽,大人莫非是發燒頭暈,在說胡話了?
但怎麼看張守仁的模樣,也不像是說胡話,更不像是開玩笑。
建這些池子,用的是最原始的水泥和大塊的條石,都是辛辛苦苦從山上開挖出來,耗費不少人力和物力。
起始的時候張守仁手裡銀子不多,還是欠著不少工錢,因為他的名聲靠的住,大家信的過,這才先欠著工錢就開始幹活。
鑿條石就費了兩三個月功夫,不少工匠都是後悔,早知道大人做這種沒譜的營生,當初就不該答應下來。
「大人,這鹽田是怎麼回事,憑這些池子,怎麼出鹽?」
到底親丁隊小旗們要貼心一點,而且林文遠讀過書識得字,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此時也是他緊盯著這些大小不一的池子,雖是眉頭緊皺,但臉上並沒有像別人那樣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大約只是在思考,到底這鹽怎麼出來。
「我現在要賣一下關子,而且,還有一些關鍵的東西沒有造出來。諸位大人,恕我先前一步,就不留各位便飯了。」
天色已經快黑透了,已經有不少人點燃了火把,張守仁的近衛們也是點起了燈籠,碩大的燈籠把四周照的雪亮,近衛們簇擁著張守仁,就這麼威風凜凜的返回堡中去了。
「切,什麼東西!」
「呸!」
「人不大,架子還真不小。」
「什麼狗屁鹽田,狗屁不通!」
張守仁一走,錢百戶就先開罵,陳百戶和王百戶自然也是緊接著跟上。
只有趙百戶神色尷尬,嘴唇動了幾下,終究也沒有和大家一起罵出聲來。畢竟他的兒子在人家親丁隊裡,自己每個月還有幾十兩的好處可拿,叫他罵人,可是出不了口。
「老趙,人家幾十兩銀就買了你的心啦?」
「是有點感激張大人……」
錢百戶瞪眼道:「他一個月賺多少,你可知道?」
趙百戶心說賺多少是人家的本事,不過他知道錢百戶睚眥必報,心眼特別小,陳百戶和王百戶幾個也是一直和錢百戶相交甚厚,幾個人也早就對張守仁分的銀子太少有不滿。
在他們看來,大家都出人出力,千戶大人官兒最大,資格最老,馭下也一向厚道,多拿一些也是合理。
可自己幾個好歹也是百戶,這才拿幾十兩,雖說相比以前是不少了,但人心豈有足的?
他們幾個一起在這裡效勞,剛剛張守仁一回來也表示效忠,就是因為眼前這幾項大工程有不小的油水可撈。
要不然,這幾個老油條憑什麼在這裡辛苦?
誰料張守仁發覺了鍾顯這個二百五,把工程大權給了此人。
以大家對鍾顯的瞭解,從明天開始,不要說從工料價格上開花帳,剋扣飯食銀子,就是自己想多拿兩饅頭,姓鍾的也不可能答應!
「唉,咱們罵頂什麼事?」
被逼不過,趙百戶也是囁嚅著道:「人家有錢有權,手底有親丁,咱們有什麼?咱們三個親丁加起來還不足一個小旗……」
「又不是要和他動手。」錢百戶咬著牙道:「他說這鹽田利大,看他那樣是不假。咱們幾個細心瞧著,暗地裡記下來。真的有用,咱們偷偷把辦法帶到南邊去,南邊淮鹽的鹽商哪一個拔根毛不比姓張的腰粗,到時候,那就是大富貴到手!」
這錢百戶倒也有點心眼,知道在膠東這裡鬥不過張守仁,不過要真的學到這鹽田制鹽的法子,往南邊一溜,那到時候可就是無本萬利,大財不敢想,舒舒服服的過完這一輩子,應當是沒有問題。
黑暗之中,所有人呼吸都是粗重起來,看來,這人心貪婪,倒也不止姓錢的一個人是如此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