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初二這天,一大早晨,張守仁就來到張世福的家中。
「大人,不能請你進屋了,味道熏人。」張世福全家都迎了出來,全家上下都是站在門前迎候張守仁。
和幾個月前相比,張世福一家人都變富態了,原本瘦的跟豆芽菜一樣的婦人也胖了兩圈,幾個小孩子臉色都變的紅潤多了,因為常吹海風,膚色是比那些有錢人的小孩要深黑的多。
這些人看向張守仁的臉色,也是敬仰孺慕,十分恭敬。
這些日子下來,張守仁這個副千戶是什麼樣的,每家軍戶都是看在眼裡了。除了煮鹽和練兵,像慰問孤寡,獎勵良善,這些地方官最該做的,張守仁做的也是分毫不差。
街道乾淨,民心向善,治安更是好的離譜。
在有親丁隊之前,本堡就有一些二流子混混,欺人鬧事。有了親丁隊後,遇到這樣的就是抓起來痛打,按罪行輕重來打棍子。
那種細棍子親丁們都是挨的多了,用這棍子打別人,打的虎虎生風,特別有勁,被打的人鬼哭狼嚎,發誓再也不敢犯下一回。
本堡的混混治好了,外堡過來的也是一體辦理,時間長了,沒有哪一個不開眼還敢到張家堡來鬧事,連帶著附近的幾個堡也是民風好了許多,各堡的軍戶甚至是百戶官在提起副千戶時,都是沒口的讚頌。
這樣的一個上司,又有本事又親民,此時屈尊來拜訪,張世福全家老小,都是在臉上露出十分榮幸的表情。
不過他們不能請張守仁到屋子裡坐了,因為院子裡有太多的裝鹽的麻包,不大院落裡堆的滿滿噹噹的全都是鹽,海鹽的味道不小,坐在鹽包邊上不會舒服的。
一個來月,張世福這裡最少有十五石鹽,這個試百戶還真能吃苦啊……
看著一臉從容的張世福,張守仁彷彿也能看到這個總旗官的活動蹤跡。每天白天在官廳那邊訓練,傍晚散隊了,他就回到海邊,和全家人一起辛苦煮鹽,一直要弄到半夜三更,然後睡三個時辰,再接著回來訓練。
這人已經將近四十了,每天這麼熬法,居然還精神奕奕。
對部下追求幸福的渴望張守仁是不會阻止的,他也知道不少親丁下值後都是要幫家裡煮鹽,畢竟張守仁這裡已經決定大幹一場,五錢銀子一擔的價格足夠這些人拚命了。
他的打算是靠以後加薪來叫這些骨幹退出這種體力勞作,當然,還有別的辦法,只是現在還不能拿出來。
看一看院裡的鹽包,張守仁笑道:「世福,你可夠辛苦的。」不等對方回答,他話鋒一轉,又道:「現在各家的鹽都儲存的差不多了吧?」
除了一些極沒出息的,對張守仁還不大信的過的人家,多半軍戶並沒有熬成一擔就送一擔,而是把鹽存起來,預備在張守仁要出貨的時候一起送來算銀子。
張世福這樣的都有十來擔鹽,更不必說那些全家老小齊上陣一直在熬鹽的人家了。
「最多的人家已經有四十來擔了,全堡加起來最少有五百擔。」
說起這個數字,張世福也很興奮。以前軍戶燒鍋煮鹽,一戶人家最多一個月七八擔鹽,這就算極多的了。
現在大家幹勁高,心勁大,所以煮鹽的速度也是極快。
當然,四周荒山上的樹木也遭了殃,被砍伐的不少。不過此時整個浮山地區才這麼點人家,就算再多十倍,林子也遭的住這麼禍害。
「世福,這數字夠了,我們要出一次貨了。」
說這話的時候張守仁自己也好笑。後世的他原本就是一個邊檢軍人,也不知道和多少干販毒勾當的犯罪團伙交過手,現在自己居然也幹起這種違法的勾當了。
當然,他販賣的不是毒品,只是鹽。
在後世的工業化出產和運輸條件下,鹽變的極為易得和低廉,大約後世的人很難想像,在明朝這時候,鹽還是重要的國家控制的經濟貨品,鹽利也是極重要的賦稅來源之一。
明朝的行政效率這麼低下,一年好歹還有小二百萬的鹽稅收入,清朝接手的兩淮鹽田,一年最高的時候有近千萬的收入。
張守仁當然不能和國家機器比,不過對一個百戶堡來說,一次出五百多石鹽也是不小的數目了。
雖然大多數軍戶人家都不會在出貨前要他的銀子,但他的手頭不過六百多兩,年前已經用了二百多,年後練兵又是二百多,其中除了糧食肉菜的用度開銷外,還又買了一批軍需物資,多是製作長槍的必需品。
五家匠戶雖不多,但以每天十支長槍的速度在出著成品,最多幾天,全部親丁就都能裝備上長槍了。
還有事前答應好的鞋、靴子、新的軍服、帽子、水囊、皮盒、飯盒等物品,這些東西製作都要大筆的銀子,再不出貨,張守仁自己都快頂不住了。
「利豐商行那邊,蘇萬年早就說好了,只要我們把銀子送到白河口,人家自己的運鹽船裝了就走,水路上也不會有人再查,他們平安,我們銀子落袋。」
「價格呢?」
「他們從巡檢和鹽場那裡拿是一兩三,給我們一兩二,因為我們是小路來的,算是真正的私鹽,所以價格要再低這麼一點。」
鹽商是大宗買入,大宗賣入,雖然到百姓手裡不過是二兩,但這種大商行一直能輻射到濟南府和德州一帶,一年可能是幾十萬石甚至過百萬石的生意,算算這些大鹽商的利潤,真的嚇的死人。
至於產鹽行銷天下的淮揚一帶,大鹽商身家在百萬兩以上的實在太多,這些鹽商有了錢就拼了命的花,修園林造假山石,講究飲食穿著,後世赫赫有名的淮揚菜,就是源於此時此刻的兩淮鹽商。
鹽利之大,在這時代,除了一本萬利的海上生意,就屬這個最來錢了。
對這些,張守仁其實不要人說也很清楚。
後世就是兩淮一帶的人,幾百年後的淮鹽還行銷天下呢,鹽田還有很多,大規模的國營鹽場到處都是。
張守仁是沒吃過豬肉,但見的豬就很多了。
「這個價被抬的有點高,他們應該是想從巡檢司這邊打開一個缺口吧。」
山東的鹽分成好幾個市場份額,淮鹽佔據了濟寧泰安一帶,也有小半進入濟南市場,本地的海鹽行銷登、萊、青州、濟南等州府,佔了一多半的地盤。
還有一些大富人家用的上等青鹽是從青海陝西那邊過來的井鹽,更細更白,質地十分上乘。
登萊膠州這邊是純粹的海鹽市場,大半份額就是在膠州巡檢司的治下,說來可笑,這巡檢司是輯查私鹽的衙門,但巡檢司卻把持了登萊一帶最大的私鹽市場,不論是收鹽到價格,都是由巡檢司把持住了。
這一次這個利豐商行在浮山鹽場的人願意收鹽,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打開一個缺口。
當然,死的人不是他們的人手,這商行的人自是樂觀其成。
「成,俺現在就去召集人手,敢問大人,要出動多少車,用多少人?」
「不急,先放風出去,就說我們要出一大筆貨,後天五更再起身,所有的親丁和小旗官都出動,運鹽的車就是全堡能拿出來的全出動,五百擔,這可不是小數字。」
雖然不知道張守仁這樣的做法是什麼用意,不過張世福早就養成了言聽計從的習慣。老實說,對著這麼一個強勢的上司,想保持獨立性也很難。
到了第三天早晨,整個張家堡都燥動起來。
別的事不和大家相關,可能還未必這麼齊心,打海盜雖然同仇敵愾,畢竟氣氛有點悲壯。這一次可是人人都帶笑,家家在出力的時候都十分輕鬆,臉上都露出笑容來。
這一個多月,大家熬鹽吃盡了苦頭,眼看到了收穫的時候,自是歡欣鼓舞。
也有不少人擔心運鹽的路上會出事,這麼多年了,不把鹽給鹽場和巡檢司的,下場都不算好。馮三寶心狠手毒,養著好幾百的鹽丁,雖說眼前堡裡的親丁也是全部出動了,接近一百四十人的隊伍看著也是兵強馬壯,也苦訓了一個多月,核心的四十幾人都練了好幾個月了,但究竟如何,還真的不是那麼有底氣。
對著自己堡中的親人鄰居,親丁人人手中都是一桿長槍,都是站的昂首挺胸,身姿不凡。練了一個多月軍姿,好歹也是有個樣子出來了。
小旗官們是加佩一把腰刀,用來區別士兵和軍官,副千戶張守仁有一匹馬,堡中其餘的馬也不是戰馬,這一次全部用來拉車了。
十幾輛馬車和騾車,還有四十幾輛雞公車,五百多擔鹽,已經全部裝好上車。
「走吧!」
天還沒亮透,啟明星還散發著亮光,殘月還掛在半空,但整個車隊已經準備停當,所有人都是面露些許緊張,只有張守仁渾若無事,翻身上馬,右臂用力向前一劈,似乎有千均之力:「車隊,聽我的命令,全向南,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