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心中一定,連忙讓四喜去準備,過了約摸半個時辰,四喜奔上來道:「太后,皇上,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可以進去了。」
弘歷望向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凌若,輕聲道:「皇額娘,兒臣扶您進去可好?」
凌若沒有說話,只抬步往前走去,除了弘歷之外,水秀與楊海亦緊隨其後,待得進到屋中後,只見靠著水月所居之處的那面牆已經鑿出一個半人高的洞,但因為無法精準鑿到玻璃的大小,不能鑲嵌,所以兩名太監一左一右舉著玻璃緊貼在牆上。
楊海關門之時,凌若已經疾步來到玻璃前,當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水月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水月臉上全部都是潰爛的水泡,整張臉看起來血肉模糊,猙獰可怕,哪裡還有以前的樣子。蓋在她身上的錦被,幾乎看不到起伏的痕跡。
若說凌若還能勉強保持平靜,那麼水秀已經近乎崩潰,她踉蹌地往後退著,喃喃道:「不,那不是水月,水月不是這個樣子的,不是她,一定是弄錯了,太后,這不是水月!不是!」說話的時候,大滴大滴的眼淚一直從眼眶中落下,很快就濡濕了衣襟。
凌若緊緊抿著唇,她怕自己稍一鬆開,就會與水月一樣失態,她是太后,她不可以如此,就算再難過,再痛苦,也要保持著太后應有的儀態。
但這一次,她真忍得很痛苦,除了弘歷之外,就屬水月他們幾個最親,名為主僕,實為親人,可眼下,她卻要親眼看著水月死去,且還是以這種極其痛苦的方式死去。
凌若抬起顫抖的手撫上玻璃,哽咽道:「水月,哀家來看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哀家。」
隨著她這句話,水月竟然真的慢慢睜開眼皮,無神的目光在看到凌若時,漸漸凝起一絲神彩,她努力抬起手,往凌若的方向伸來,嘴唇輕輕動著,凌若聽不到她的聲音,卻能夠從那口型裡看出她在說什麼,是「太后」二字。
四目相對,凌若心中的悲意越發濃厚,顫聲道:「水月,是哀家對不起你,哀家不該讓你去皇后身邊,更不該在明知道皇后不喜歡你的時候,還讓你繼續留下來,是哀家害了你!」
水秀藉著楊海的攙扶,拖著虛浮無力的雙腿來到玻璃前,泣聲道:「水月,你不要放棄,撐下去,求求你,撐下去,不要死,不要離開我們。」楊海沒有說話,只是不停抹去浮現在眼眶中的透明液體。
水月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許久,那張因為天花而猙獰無比的臉龐浮現一絲淺淡的微笑,也就在微笑浮現的那一刻,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重重摔落在床榻上,同時雙眸悄然闔起,任憑凌若等人怎麼呼喚都未曾再睜開。
其實,水月的生命早就到了盡頭,只是她想要在臨死之前見凌若一面,才一直支撐到現在,如今心願已了,那絲意念自是崩潰瓦解,無法再維持那絲生命之光。
三十年,她陪著凌若足足走過三十個春秋,終於在這一日走到了終點,離開她最在乎的主子,離開她親如姐妹的水秀,離開她待了半輩子的紫禁城……
在片刻的怔忡過後,水秀揪著胸口痛哭不止,水月闔眼的時候,她感覺像有一把利刀狠狠剜過,將心一剖為二,那種痛,令她痛到極處。
凌若沒有流淚,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透過玻璃盯著氣息全無的水月,她這個樣子反而更令弘歷擔心,輕聲道:「皇額娘,您……」
「閉嘴,哀家不想聽你說話。」自從弘歷懂事之後,凌若從未用這種語氣與他說過話,更不要說如今弘歷已經貴為天子,但此刻,她真的忍不住。
弘歷知道水月的死,對凌若而言是多大的打擊,所以他不止沒有任何不高興,反而立即跪下痛聲道:「兒臣知罪,請皇額娘息怒。」
凌若眸光冰冷地道:「該說這句話的人不是你,而是皇后!」
弘歷沉沉道:「皇后不是故意的,水月出事之後,她也很內疚。」
「不是故意的……」凌若冷笑道:「若她真是這樣想,就不會讓水月去擦拭繡圖上的天花,她根本就是存心想要水月死!皇帝,你可真是選了一個好皇后。」
弘歷想為明玉辯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此時,水秀忽地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道:「皇上,您還是四阿哥的時候,曾與奴婢們說過一句話,您說會視奴婢們為親人,您知不知道水月當時聽了有多高興。結果呢,水月死在您皇后的手上,但皇后什麼責任都不用擔,依舊安安穩穩地做她的皇后。您捫心自問,您對得起水月嗎?對得起她嗎?」
楊海見她越說越過份,緊緊摀住她的嘴,低聲道:「不要再說了,水秀,不要再說下去了。」
水秀用力拉下他的手,激動地道:「今日就算丟了性命我也要說,皇上,嫻妃與慧妃或許有對不起皇后之處,但水月沒有,她從未做過對不起皇后之事,為什麼皇后要她的性命,為什麼?就因為水月將事情告訴了太后嗎?但她與太后都是為了皇后好,是皇后自己聽不進去,才會先後被嫻妃與慧妃利用!」
弘歷被她問得啞口無言,許久方才痛苦地道:「皇后不是存心,她已經知錯了。」
「知錯?」凌若搖頭道:「她從不知自己錯在哪裡,以前是,現在也是。是她性格使然,也是哀家與你慣壞了她。」停頓片刻,她再次道:「皇帝,你不肯處罰皇后,哀家由你,但這件事,哀家不會忘記。從這一刻起,哀家不會再管皇后任何事,你讓她好自為之吧。另外,哀家想去五台山住一陣子,你讓內務府準備儀駕,後日就出發。」
弘歷知道她是不想留在宮中看到明玉,所以急著離開,無奈答應之後,道:「兒臣扶皇額娘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