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敞了小半扇的窗子中照進來,落在胤身上,有一種令人心寒的慘白,無端的,烏雅氏竟有一種恐懼的感覺,恐懼她這個同樣是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兒子。
許久,終於有聲音在這華美卻也空曠的宮殿中響起,「身子是皇額娘的,若連皇額娘自己都不珍惜,那兒臣也無法。兒臣尚有許多政事要處理,改日再來給皇額娘請安。」
在胤轉身的那一瞬間,身後傳來烏雅氏絕望的喊聲,「老四,你當真如此狠心不念親情嗎?」
胤側頭看著烏雅氏,那一刻,他眼眸中充斥了無盡的悲哀,「如果兒臣狠心,就不會來看皇額娘。兒臣唯一能答應皇額娘的,就是永不殺允。」
眼角餘光看到烏雅氏在那裡垂淚落淚,忽地聲音一悲道:「皇額娘,若之前的事不是一場戲,而是兒臣真的死了,皇額娘可會為兒臣流一滴眼淚?」
不等烏雅氏回答,他已是愴然搖頭,「想來是不會的,皇額娘,兒臣真的很希望您從未生過兒臣,如此您與兒臣都不會痛苦。」說罷,他再沒有停留,大步離開了慈寧宮。
他沒有告訴烏雅氏,之前並非避而不見,而是他真的很忙,因為允允?驟然卸下的那兩摞擔子,他這些日子忙得連用膳睡覺的時間也沒有,今天來這裡一趟,晚上他至少要再少睡半個時辰。
他同樣也沒有告訴烏雅氏,原本他打算上元節燈會後讓允進宮相見,甚至想過如果允性子收斂了的話,就放他出來。
現在,已經沒有了再提的必然……
雍正二年的春天,繼烏雅氏終日臥病不起後,弘時府中亦傳來噩耗,側福晉索綽羅佳陌誤食大量紅花,引發小產,並導致其出了大紅,僅僅半天之後就撒手人寰。
弘時對其一往情深,驟然生死相別,幾乎痛不欲生,難以自持,幾番勸慰後方才勉強止住,堅持以嫡福晉禮下葬,並親扶其靈柩至墓地。
這一切令那拉蘭陵極度不滿,也令她與弘時本就不甚和睦的夫妻關係更加差勁。而這,弘時根本沒心思理會,只是沉浸於失去摯愛的悲傷之中無法自拔。
至於下藥之人,在出事之前就跑了,不知所蹤,弘時發誓定要取其狗命,以慰佳陌與未出世孩兒的在天之靈。
當這個消息傳到凌若耳中時,她正將一對玉墜子帶在耳垂上,玉是上好的碧玉,又經工匠仔細雕琢成樹葉狀,若是不經意的一瞧,還真像是春日裡剛抽出來的嫩葉呢。
水月一邊替凌若理著頭髮一邊歎息道:「這位佳福晉可真是福薄,主子好不容易才替她求來了這份恩典,卻只做了幾個月就被下人陷害,帶著孩子一併離世。也不知這個下人與佳福晉有什麼仇怨,要下此毒手。」
凌若睨了鏡中的她一眼道:「你當真以為僅僅是府裡主僕間的仇怨?」
「難道不是嗎?」水月奇怪地問道,不是這個又能是哪個是。
凌若不答,反而轉過身看著若有所思的水秀道:「水秀,你可有什麼話想說?」
「奴婢覺著,此事應該沒那麼簡單。區區一個下人而已,哪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下藥害主子,而且奴婢聽說佳福晉性子極好,從不苛責下人,按理來說,不應會結下仇怨,倒是那位嫡福晉性子驕縱無禮,對下人動輒打罵,若換了是她,奴婢還相信幾分。」
「是啊,一個下人。」凌若微微一笑,撐著梳妝台起身,插在髻上的步搖在耳邊瀝瀝作響,「若無人在背後主使,憑他一個下人如何有這等膽子,又如何在事發之後逃得無影無蹤,所以下人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執棋者另有其人。」
「莫不是二阿哥的嫡福晉吧?」水月神色驚疑地問道。
「雖不中亦不遠矣。」凌若頓一頓道:「水秀,你晚些去二阿哥府上一趟,就說本宮有事要與他說,讓他務必進宮一趟。」
她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日,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索綽羅佳陌從一開始就是她與那拉氏爭鋒的一枚棋子,而今,棋子被毀,她也該有所動作了。
凌若左右瞧了一遍,沒發現莫兒人,逐問其去了哪裡,卻見水月抿著嘴笑道:「回主子的話,這個時候啊,莫兒該是在喜公公那裡呢。」
「她去四喜那裡做什麼?」紫禁城宮人數千,不過喜公公卻只有一個。
在水月一陣解釋後,凌若總算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好笑地搖頭,這丫頭,竟然跑去給四喜畫眉,也真虧她想得出來。
凌若看了一眼外頭明媚正好的春色揚道:「南秋,扶本宮出去走走,南秋?南秋?」
「啊?主子您叫我?」直至凌若喚了三遍,南秋方如夢初醒地抬起頭。
凌若蹙眉問道:「在想什麼,本宮瞧你這幾日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沒什麼,奴婢扶您出去。」南秋低下頭,藉以掩飾有些慌亂的眼神。
凌若瞥了瞥她沒有說什麼,每個人都會有不想說的秘密,南秋不提她自不會去強迫什麼。
卻說莫兒替四喜畫完眉出來,途經御花園時,突然被人拉到了樹後,這一下變故可是把莫兒嚇得不輕,待要呼救,耳邊已經傳來熟悉的聲音,「莫兒別怕,是我。」
「芷蘭姐。」莫兒撫著胸口嗔道:「你這是想嚇死我啊!」
「對不起啊,我也是怕被人瞧見。」芷蘭道了聲歉正色道:「莫兒,主子要見你。」
莫兒心中一沉,該來的終於來的,默默點頭隨芷蘭一路挑著沒人走的小徑來到翊坤宮,相較於冬時的冷寂,如今的翊坤宮又散發著勃勃生機,院中擺滿了各式各樣正值時令的花卉草木,奼紫嫣紅甚是好看。
進去後,只見年氏正徐徐剝著荔枝,寸長的指甲輕而易舉摳進荔枝凹凸不平的外皮。
莫兒不敢多看,趕緊跪了下去。「奴婢給主子請安,主子吉祥!」
「嗯。」年氏應了一聲,在命莫兒起來後,起身將剛剛剝開,潔白如玉的荔枝肉遞到莫兒嘴邊,溫言道:「來,嘗嘗,這是剛進南來的元紅荔枝,肉厚核小,甜中帶酸,最是好吃。」
「謝主子。」莫兒受寵若驚的接過,本不欲吃,但年氏一直盯著自己,只得囫圇著塞到嘴裡,緊張之下連著核也給一併吞了下去。
看到她這個樣子,年氏嫣然一笑,取去濕巾拭了拭粘膩的雙手道:「你回熹妃身也有些日子了,她可有懷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