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有主意,便不會彈琴靜心了。」凌若亦是頭疼不已,好不容易才趁著機會將年氏打壓下來,又要眼睜睜看她風光如昔嗎?實在不甘心啊!
暖閣中陷入了無言的靜寂中,瓜爾佳氏走至六稜雕花長窗前,微一用力將緊閉的窗子推開一絲縫,冷凜的寒風立時從縫風吹了進來,一下子令得室內的溫度降了些許。
「有些事,你心中該是明白的。」瓜爾佳氏凝望著外頭未化的積雪一字一句道:「年氏之寵,不在於已身,而在於家世,只要年家一日不倒,她在後宮中的地位就一日穩如泰山,無人可以動搖,包括——你!」
凌若黯然不語,瓜爾佳氏的話殘忍卻真實,不論胤有多寵愛自己,終歸是不可以為了一個女人而冒上動搖江山國本的危險。不能說胤錯,因為從他繼位為皇帝的那一刻起,江山社稷就被放在了第一位,在胤心中,甚至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
「所以我現在什麼都不能做?」與積雪一般冰涼的聲音在瓜爾佳氏耳畔響起,帶著深深的不甘。
瓜爾佳氏無聲地歎了口氣,回過頭來道:「這是唯一一條擺在你面前的路,妹妹,想成大事,就必須得忍常人所不能忍。」
「我知道。」凌若眸光一閃,冷冷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我並不認為年家可以再昌盛十年。」
聽得這話,瓜爾佳氏頓時好奇起來,「妹妹何以這麼說,難道……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並不曾比姐姐多知道什麼,只不過以前在王府時,我曾見過年羹堯一面,是以對他這個人的稟xing稍有幾分認識罷了。」
「哦,說來聽聽。」瓜爾佳氏被她說得來了興趣,追問凌若趕緊仔細與她說說。
凌若稍稍理了一下思緒後道:「年羹堯之才自是勿庸置疑,屢立戰功,在近二十年來少有可出其左右者。可是這人卻絕不像他自己在奏折中說的那樣『甘心淡泊,以絕徇私』。」
「何以見得?」瓜爾佳氏知道從還在王府之前起,胤就常召凌若至書房伴駕,所以對她能看到年羹堯的奏折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她從何處看出年羹堯言行不一。
凌若一邊回憶一邊道:「我記得唯一一次見到年羹堯是在康熙五十七年,當時他剛剛被授四川總督,兼管巡撫事,統領軍政和民政,進京入覲先帝之後,來王府中拜見皇上。我當時正好送點心去書房,聽到皇上與年羹堯在議事,是關於四川底下幾名參將、千戶的任選,皇上本意是讓他在朝中選幾個精明能幹的帶去四川,他卻認為還是從四川本地軍戶中提拔為好,最終,皇上答應了他的要求,將那些將領的任命全權交由他去負責。」當時康熙的精神已經頗為不濟,許多事都交由胤與其他幾位皇子打理,而胤負責的恰恰是這一塊。
瓜爾佳氏將她的話仔細思索了一遍,並不覺得此事有什麼問題,當下不解地道:「妹妹可真是將我給說糊塗了,這件事與年羹堯的稟xing有何關係?」
「年羹堯能以不到四十之齡成為封疆大吏,出任四川總督,官拜一品,姐姐以為全是靠他一個人掙下軍功換來的嗎?」
「自然不是。」瓜爾佳氏對年羹堯雖不熟悉,卻也曉得一二,「他們年家原是皇上的包衣奴才,後來年羹堯得皇上賞識,外放為官,其妹又被納入府中做了側福晉,年羹堯這才一步步位極人臣,他有才幹不假,但若無皇上提攜,斷然不會有官拜總督的一日。」
「那便是了,皇上待他恩重如山,他本該忠心敬主才是,可是二阿哥胤第一次被廢時,年羹堯入京之後,第一位拜見的並不是皇上,而是當時風頭正健的八阿哥,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看出年羹堯乃是一個投機者,實在算不得一個頂頂忠心之人。」凌若端起放在琴邊的大紅袍抿了一口潤潤嗓子續道:「既然他待提攜自己的主子都不算忠心,那麼私心就是必然的了。姐姐以為朝中與地方,哪邊選出來的人更好控制些?」
瓜爾佳氏神色一凜,明白了凌若的意思,輕叩著重新關起的窗欞沉聲道:「你是說年羹堯有意控制底下的將領官員?」
「不錯,朝廷之中,關係錯綜複雜,隨便一個人身後可能都隱藏著好幾重關係,所以想要讓他們越過朝廷忠心於自己,那是很難的事;但是地方選出來的人便不一樣了,年羹堯大可去選那些沉寂多年,不得其志的人;他們一旦得到平步青雲、出人頭地的機會,必然會對提攜自己的年羹堯感恩戴德,視其為再生父母。」說到這裡,凌若話低頭看了一眼青瓷纏花茶盞底部的茶葉道:「這雖只是我的猜測,但應該**不離十。」
瓜爾佳氏微微皺眉,照凌若這麼說,年羹堯就是一個私心頗重之人,將這樣的人留在身邊甚至委以重任,顯然不是什麼明智之舉,「這一點,難道皇上沒看出來?」
令她意外的是,凌若聽到這話竟是歎了口氣,「皇上即便看出來了又能如何?」
「自然是……」瓜爾佳氏想說自然是疏遠年羹堯,可是話到嘴邊卻又驟然停住了,如今西北叛亂,羅布藏丹津起兵反清,正是需要用人之際,滿朝文武,有能力領兵平亂的也許不止年羹堯一人,但適合的卻只有年羹堯一人。
見瓜爾佳氏停下不說,凌若曉得她必是明白了其中玄機,「我說過,年羹堯之才,二十年間少出其左右者,但並非沒有,譬如十三阿哥,又譬如十四阿哥。可十三阿哥身子自被圈禁之後,身子就孱弱亦常,已經不能領兵出征;至於十四阿哥,我想,皇上即便御駕親征,也絕不會讓他再領兵的,所以……」
「所以年羹堯就成了唯一合適的人選。」瓜爾佳氏接過她的話,同時心思輪轉如飛,很快便明白了凌若那句關於年家昌盛不足十年的猜測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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