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凌若已經醒了,墨玉大大鬆了口氣,她終於可以擺脫這個煩人的十三爺了,趕緊起身朝還坐在地上的胤祥道:「十三爺,您可以進去了。|」
胤祥頗有些無趣地拍拍塵土站起身,剛要邁步,忽聽得叮鈴噹啷的聲音,低頭一瞧,腳邊多了幾粒金光燦燦的金瓜子,卻是從他繫在腰間的平金錢袋中漏出來的,在那錢袋底下裂開了一道比金瓜子略大一些的口子。
「看來真得換一個錢袋了。」胤祥聳聳肩,隨手將撿起的金瓜子與錢袋一道扔到墨玉手裡,「喏,拿著,這是爺賞你的,下回可記著得給爺講一個好聽的故事。」
「奴婢不要。」墨玉慌忙推辭,錢袋裡的東西雖然不多,但都是金色極純的金瓜子,比銀子貴重許多。
「嘍嗦叫你拿著就拿著,哪來這麼多廢話。」胤祥不悅地喝道:「你不是明年就要發還回家了嗎?這些金瓜子差不多夠你置辦些體面的嫁妝,找戶好人家嫁過去。」
胤祥一進屋,就看到凌若坐在椅中安靜地抿著茶,屋中四角皆放了冰,一進來便感覺通體舒泰,熱意全消。他接過水秀遞來的涼茶一口飲盡,長舒了一口氣後方才道:「我聽四哥說小嫂子懷孕了,所以特來瞧瞧。」
「多謝十三爺。」凌若的目光在胤祥身上打了幾個轉,抿唇笑道:「十三爺與墨玉似乎很投緣?」
胤祥知道她定是聽到自己在外頭與墨玉說話,也不在意,嘿嘿一笑道:「閒來無事逗逗那小丫頭還挺好玩的,心裡也沒那麼煩了。」他說到這裡他取出隨身所帶的錦盒遞過去道:「我這裡幾枝從關外參客手裡買來的長白山野山參,雖不到百年,但五六十年卻是有的,正好給小嫂子補補身子。」
「十三爺太客氣了。」剛命水秀將錦盒收好後,凌若撥著袖口金色的流蘇瞧了胤祥似笑非笑地道:「不知十三爺是因何事而煩心,能否說與我說說?」
胤祥摸著剃得極光滑的前腦門兒歎了口氣無奈地道:「前幾天皇阿瑪召我入宮,說已經做主替我定下親事,是尚書馬爾漢之女兆佳氏,七月便完婚。」
「這是好事才對,為何十三爺反而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難道你不喜歡這個兆佳氏嗎?」其實以胤祥的身份,如今才納嫡福晉已經算晚了,比他小的十四阿哥、十五阿哥都已經做阿瑪了。
胤祥攤一攤手道:「問題就在於我對這個兆佳氏根本不瞭解,更談不上喜歡與否。|」他頓一頓又道:「小嫂子你也知道我一心想要找一個兩情相悅的女子攜手共度一生,所以才一直推托著不肯完婚,哪知推來推去還是逃不掉被指婚的命運。」
「十三爺也會說命運了。」凌若替他重新倒了一杯涼茶後道:「我聽說兆佳氏稟性溫良,容貌出色,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子,說不定她就是你苦尋多年而不至的良配呢。」
「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說到這裡他搖搖頭頗有些心灰意冷地道:「罷了,其實我早知自己身為阿哥逃不過這個命運,什麼兩情相悅,不過是癡人做夢罷了,而今是時候醒了。」
他的話令凌若無言可對,只能讓胤祥想開些,畢竟康熙金口已開,斷無還轉的餘地。人生有得亦有失,胤祥在得到看似貴不可及的阿哥身份同時亦失去了許多,譬如自由……他永遠不可能像普通男子一樣去選擇自己的配偶,即便他已經尋到了那個想要長相廝守的女子也不行,因為他的親事只能由皇帝作主。
所幸胤祥是一個性格開朗之人,儘管有不開心,但並不會鑽牛角尖,相信假以時一定會想通。
而且她相信,溫柔賢惠的兆佳氏一定會是胤祥的良配。愛,不一定要轟轟烈烈;有時候,細水長流反而可以走得更遠。
胤祥告訴她,禮部將婚期定在七月初七,讓她到時候一定要隨胤禛來喝她的喜酒,千萬別忘了。
之後又說了幾句話後,胤祥方才起身離去,他前腳剛走,後腳小路子便來能為說徐太醫到了。
容遠……望著那個熟悉至極的身影,凌若心中說不出是何等滋味,曾幾何時,她與他都認為對方是自己相伴一生的良人,而現在卻變成了凌福晉與徐太醫。
「你不該來的。」她對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說道。
他回給她一個明暖若秋陽的笑容,一如既往,「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只要我徐容遠有一口氣在,便會想盡所有辦法護你一天,絕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
淚,消然落下,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傷的痕跡,「可是我卻怕傷了你!」她成為胤禛的福晉對容遠已經是一種莫大的打擊,而今又懷了胤禛的骨肉,這種痛,無疑是拿刀在刺容遠的心,他要如何承受得住。
他笑一笑,伸手想要拭去凌若不斷滾落臉頰的淚痕,然在即將碰觸的那一刻,他想起彼此的身份,眼底一片黯然,收回冰涼無溫的手輕言道:「只要你好就行了,我不礙事。孩子,我一定會盡全力保你平安生下。因為,他是你的孩子。」
「容遠哥哥……」容遠最後這句話令凌若泣不成聲,這一世,她虧欠容遠實在太多太多,只盼下一世能有機會償還一二。
「是徐太醫。」明明已經連呼吸都帶上了痛,他卻還有力氣糾正凌若的稱呼,「好了,將手伸出來吧,讓我替你把把脈,聽四阿哥說你害喜很嚴重。」
凌若點點頭拭去臉上的淚痕後,將手放在軟墊上讓容遠替自己把脈,為求仔細容遠足足診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才收回手,輕出一口氣道:「福晉的脈像尚算安好,只是因害喜的緣故吃不下東西,令得福晉身子略微有些虛,還有,福晉最近是否極喜歡吃酸的東西?」
水秀正好端了一盞茶過來,聽聞這話插嘴道:「主子自從懷孕後就極嗜酸食,尤其是酸梅湯,每日都要喝上好幾盞,難道有什麼不對嗎?可是奴婢聽府中的老人說孕婦都是這樣的啊。」
「孕婦喜酸自是正常,但是若吃過多酸食,就容易傷胃,福晉害喜吃不下東西,這胃本就是空的又突然吃那麼些酸物下去,試問胃如何能受得了。所以從現在起,福晉不可在吃酸食,尤其是那酸梅湯。」
水秀為難地道:「可是除了這些酸食,主子根本吃不下旁的東西,難不成要餓著肚子嗎?」
容遠命她取過紙筆道:「你放心,我會替福晉開幾服減輕害喜症狀的藥,讓她可以吃進一些清淡的東西,待過了頭幾個月後再好生調理。」
這張方子,他斟酌了很久,在落筆每一味藥前都要仔細斟酌它的藥理以及會否與其他藥物相沖相剋。
在將方子交給水秀後他又道:「往後微臣每日都會來給福晉請脈,不過醫者醫身不醫心,最重要的還是福晉盡量在這段日子裡保持心境愉悅,不可太過勞神費心。」
見凌若一一記下後,容遠讓水秀將凌若現在用的胭脂水粉全部取過來仔細檢查一遍,確認裡面有無麝香成份,有孕之人最忌諱的就是麝香,若不小心用的或聞的多了,就會造成小產,遠比需要服用才見效的紅花更可怕。
容遠雖入宮不久,卻已經見識到後宮的殘酷,那些貌美如花的女子一個個為了爭奪君恩互相算計,不擇手段;在她們眼中沒有對與錯,只有成與敗,為了那條通向榮華的後宮之路,可以拋卻一切良知與人性。
至於麝香不止可以令已經成形的孩子胎死腹中,還可以令人永遠生不出孩子來,自然就成了她們最喜歡用的東西。
雍王府雖不是後宮,但同樣會有傾軋陷害存在,當日的李氏便是最好的例子,而今凌若懷孕,必將成為眾矢之的,必須小心再小心。
見容遠將一盒盒胭脂水粉拿起復又放下,水秀在一旁抿著唇笑道:「徐太醫您就放心吧,這些東西啊,早在上回陳太醫來的時候主子就讓他檢查過了,都沒有問題。」
容遠笑笑沒說什麼,手裡依然重複著相同的動作,在拿到最後一盒散發著陣陣怡人幽香的香粉時,原本平靜的面色驟然一沉,手指從中挑出些許放在鼻尖細聞,這個舉動令凌若心頭劇跳,忙問道:「徐太醫,可是這盒香粉有問題?」
他沒有即刻回答,而是看向水秀,「你好好想想,當時這盒香粉可有讓陳太醫檢查過?」
水秀仔細回想了一下肯定地道:「有,奴婢記得很清楚。」
寒意在容遠眼中迸現,冷然道:「他看了,卻沒有告訴你這盒香粉當中含有麝香的成份。」
「麝香?」水秀失聲驚叫,她曾聽人說過,孕婦是萬萬不可以聞到麝香的,輕則胎動不安,重則見紅小產。
「那,那主子要不要緊?」水秀手足無措地問道,唯恐凌若有什麼意外。
「你放心,我剛才替福晉診過脈,一切都好;而這盒香粉又所餘甚多,想來福晉已經很久沒用,總算是一件幸事。只是往後再有什麼東西,一定要讓微臣看過後再用。」他語重心長地叮嚀,適才若非他執意要檢查,這盒香粉就成漏網之魚,一旦凌若用了,後果不堪設想。
「我明白。」凌若緊緊握住自己的袖子借此讓自己鎮定下來,但仍有粘膩濕冷的感覺在背上蔓延,濕了貼身小衣,涼聲道:「陳太醫他……」
「不是每個太醫都值得信任。」他說得很隱晦,但凌若已然明白他言下之意,陳太醫必是受了他人指使,所以故意留下這盒香粉,究竟是誰,這樣迫不及待要傷害她的孩子?實在可惡至極
心中恨著,連眉眼也染上了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