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伊蘭像一尾小小的美人魚一般在正在倒滿溫水的木盆中嬉戲,不時捧起浮在水上的桃花瓣擲往空中,雖然花瓣浸了水擲不高,但她仍是玩的不亦樂乎;待得玩累後方趴在盆沿,任由墨玉替她擦背。
「墨玉,你說用馬奶來沐浴真的可以令肌膚細膩勝雪嗎?」她忽地偏過頭問,雖然當時因為賭氣拒絕了水月的提議,但現在想起來不免有些心動。
墨玉豈有不知她心思的道理,當下微微一笑,停下手裡的動作道:「二小姐可是想試試?」見伊蘭點頭又道:「那二小姐等一會兒,奴婢去廚房要些馬奶來。」
「嗯。」伊蘭歡喜地點頭,在墨玉離去後她又玩了一會兒水,忽地想到了什麼,自言自語道:「這麼大一盆水,若墨玉只拿來一小碗馬奶,豈不是倒入就沒了?不行,我得讓她多拿些來才行。」
想到這裡,她從桶中起身隨手取過一旁的寢衣披在身上,赤腳走到門邊,她自不會這樣走出去,這個時候外頭一般都有人守著,她只要隔門吩咐一聲就是了。
伊蘭剛走到門邊,便聽到外頭傳來水月的聲音,只聽她憤憤道:「那位二小姐真是事多,只是洗個澡罷了,還非得要花瓣不可。那些桃花瓣是咱們好不容易採回來留給主子敷臉用的,為了這個,你的手還被樹枝劃了道口子,至今都沒好。現在可倒好,她一句話便全要走了。」
「行了,為這事你從剛才氣到現在,不嫌累嗎?快消消氣吧。」這是水秀的聲音,她勸道:「二小姐是主子,咱們只是奴才,主子想怎樣都可以,輪不到咱們奴才去批評。」
「哼,什麼主子!」水月不屑地道:「稱她一聲二小姐不過是看在主子的面上罷了,偏她真把自己當金枝玉葉,半分也不客氣,咱們院裡一旦得了什麼好的東西,她總是第一個用的,連主子都要撿她用剩。還說什麼沒花瓣洗著不舒服,依我看啊,那分明就是矯情!主子得寵前聽聞凌大人一家大冬天的連炭都燒不起,更甭提什麼花瓣澡了。也就主子性子好才容得下她,要換了我非得好好教訓一番不可!」
「噓!小聲些,要是被二小姐聽到可就麻煩了。」見水月越說越大聲,水秀趕緊打斷她,臨了又勸道:「不管怎麼說二小姐都是主子唯一的妹妹,主子對她難免有所縱容。我曉得你看不慣二小姐為人,但主子待咱們這般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樣也得忍著。」
「我知道。」水月悶悶地道:「要不然我剛才也不會將那些桃花給她了,咱們採得那麼辛苦,她卻泡一次澡就全扔了,真是想起來都心疼。」
「好了好了,最多明年桃花再開時,我陪你將府裡的桃花全摘下來好不好?莫再生氣了」
水月被她說得撲哧一笑,凝聲道:「咱們若是將桃花摘光,府中那麼多主子看到光禿禿的枝丫還不將咱們生吞活剝了啊」如此說著終是不再氣悶,與水秀絮絮說著旁的話,渾不知她們之前的話已經一字不差落入伊蘭的耳中。
伊蘭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後,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成拳,若非尚有一絲理智克制,她現在就恨不得衝出去賞水月幾個巴掌。
她知道自己是沾了姐姐的光才能站在這裡被人稱一聲二小姐,那些人表面上對自己畢恭畢敬,事實上根本沒一人是真心瞧得起自己。譬如今日,只是一些花瓣而已,水月便敢推三阻四,還得姐姐發話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在他們眼中唯姐姐一個主子,她鈕祜祿伊蘭在這雍郡王府裡什麼都不是
憑什麼?憑什麼所有好的東西都被姐姐給佔了,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四阿哥的寵愛,賜淨思居封庶福晉,現在還懷了孕,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富貴,而她就什麼都沒有?連用些花瓣的自由都沒有?
明明都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連面容也相差彷彿,為什麼待遇卻差了這麼多?為什麼?她不甘心不甘心
伊蘭死死咬著下唇,不讓一絲聲音逸出,拖著麻木的雙腿走到花梨木浴盆前,桃花靜水,本該是最燦爛美好的景象,可這一切她只覺無比礙眼,這每一片桃花都化成水月嘲笑的嘴臉,恨得她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緊握成拳的雙手狠狠拍打著水面,借此發洩心裡的近乎瘋狂的恨意。
當墨玉端著馬奶進來的時候,被滿地的水跡與殘花嚇了一跳,踮著腳尖走過去,小心翼翼朝站在木盆邊一言不發的伊蘭道:「二小姐怎麼起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伊蘭冷冷盯著她手裡的馬奶,果然只有一碗而已,墨玉,看來連你也對我毫無恭敬之心,一切皆只是看在姐姐面上的敷衍罷了
她抬頭,眼中沒有了令人生寒的恨意,唯有一片與年齡不相符的平靜,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我沒事,只是泡得太久覺著不舒服所以想起身走走,至於這水……」眸光一轉掃過狼籍的地面,輕描淡寫地道:「適才起來時不甚滑了一跤,待會兒叫人進來收拾一下。」
待確認伊蘭並未摔傷哪裡後,墨玉方才安了心,將馬奶倒入水中,一邊攪著水一邊道:「適才奴婢去廚房的時候,那邊只剩下這麼一盞馬奶了,二小姐先湊合著用一下,改明兒奴婢早點去廚房,讓他們多留一些。」待水差不多攪勻後又道:「二小姐,可以了,奴婢扶您進去泡一會兒。」
手指滑過淡得幾乎看不到乳白色的水面,冷笑無聲攀上嘴角,偌大的王府會沒有馬奶,真當她是三歲小孩嗎?
長髮披散,遮住了她在幽微燭光下扭曲的臉龐,唯有淡淡的聲音響徹在屋中,「不必了,你替我更衣吧。」
墨玉聞言一怔,二小姐剛才明明說想泡馬奶浴的,怎麼這一會兒功夫又變主意了,好生奇怪。想著那盞馬奶已經倒進去了,若就此倒了未必可惜,逐又勸了幾句,無奈伊蘭堅決不肯,只得替她擦身更衣。